人物
时段
朝代
诗文库
再言火灾疏 南宋 · 牟子才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七、《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一二、《宋代蜀文辑存》卷九一
臣闻阳失其节则火,极阴生阳则火。
夫大臣,燮理阴阳者也,固无所辞其责矣。
然已失之,则求所以救之可也。
子产相郑而火,亦曷尝委之天而不求之人哉?
今观《春秋传》所纪,谓火作,子产使循群屏摄,登大徙主拓,儆司宫,府人库人各儆其事,司马司寇列居火道。
惧而有备,君子是以知其政。
既则除于国北,禳于玄冥回禄,祈于四鄘,又大为社以振除之。
灾而能戒,君子是以知其礼。
书焚室而宽其征予之材,而又简兵大蒐,子太叔之庙将毁焉,子产朝,过之,复使止之。
忧而不伤,君子以是知其仁。
若是者,大臣救灾者之所宜法也。
日者之火,揖逊救焚,且亦幸而无他变耳。
脱有骇焉者,臣不知其何以处之也。
其无政甚矣。
从事禜禳,仅讲虚礼,而恤灾之事,则实未有哀矜恻怛之意也。
今乃忽出指挥,自某所至某所,将尽堑之,以为河港。
又自某家至某家,将尽墟之,以为火巷。
已燬拆者夺之,未燬拆者去之,既燬拆而再造者,又撤之。
呜呼!
天已灾之,而人又出此以厉之,何其忍也!
何其重不幸也!
无告之民怨诽载路,庙堂所宜念天变之方新,痛人怨之已极,力伸恳请,缓议施行。
是虽出于宣谕,而未必不可挽回也。
而乃惮于咈逆,噤无一语。
夫子产书焚室而宽其征,未闻毁其室而夺之地也。
子产子太叔之庙犹不忍毁之,未闻其忍于颠连之赤子而莫之恤也,亦安在乎其为仁也哉!
且百姓之言籍籍,皆曰此为龙翔尔,为邸第尔,则尤不可以不力争也。
苟徒顺上意,令出惟行,使怨丛于君父而祸结于国家,不独愧子产而已也。
晏子告其君有曰:「征敛无度,宫室日更,内宠之妾肆夺于市,外宠之臣僭令于鄙,民人苦病,夫妇皆诅。
祝有益也,诅亦有损。
聊摄以东,姑尤以西,其为人也多矣。
虽善祝,岂能胜亿兆人之诅」?
呜呼!
晏子之爱其君者如此,是亦有愧晏子也。
陛下尧舜主也,而二三大臣忍不以子产、晏子所以事其君者事陛下乎?
臣冒愚忠,不识避忌。
饶州路太守 宋 · 应孟明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七三、光绪《永康县志》卷一四
某切思古之人成德有大过人者,无他,能受尽言而已。
古人之事上也,期无负于上之人者,无他,能尽言不讳而已。
今之人,闻人之称善则喜,闻人之谏己则怒,謏言以媚人则能之,忠言以救人则蓄缩而不敢。
吁,是焉得为古人欤!
某不敢以今人望明公,而敢以古人期明公
某之身不敢以今人自待,庶几以古人自待。
某之所学在是,所行在是,身为下邑之微官,仰视太守之尊,知而不言,言而不尽,则有负于明公,亦有负于所学。
明公古人之徒也,幸一听之。
天子置二千石,为民也,非取民也。
龚遂、黄霸之徒,抚摩涵养,使民安,使民富,使民耕凿有馀力,不徒为是空言而已。
使其追求之速,禁令之严,督促期办,州责之县,县责之乡,不容顷刻暇,始号召于外,曰民力果得纾乎?
县令其无横取乎?
是欺民也。
令行禁止,非严者不能办;
钱流地上,非取民者不能办。
大水失期,失期法斩,秦是以乱。
令行禁止之弊乃至此极,此岂抚民之良法欤?
钱流地上,而曰敛不及民,天下宁有是理哉!
催科政拙,书考下下,后人之论阳城、刘晏,果如其贤乎?
令固不可不严,太严则酷;
财固不可不办,办则伤民。
明公开府之初,诸邑令尹受约束之始,某则倾耳而聆,曰,必有宽徭薄赋、爱利吾民之言乎。
乃闻曰:日桩月解,月十五日不到,追坐押之官。
坐于客位,朝入而暮出,其官之趋走辈则梏缚械系于客位之傍。
某闻之而惊,归语子弟曰:「新使君之言及此,百姓之祸未歇也」。
既而又闻之鼎新楼店,聚州人饮酒,日之所获馀数百缗。
当饥民一饭无得之时,招而来之,日之输酤者数倍,谓之能官可也,谓之善政可乎?
行一约束,仓卒倚办,官吏股慄,不敢后期,使人不敢可也,使人不忍可乎?
荒饥之馀,县邑凋敝,商旅不行,税入无几,民饥乏食,酒课不登,月数解钱不为少矣,一文一缕不取之民,将焉取之?
月十五日数足于历,钱足于帑,官吏有赏,县邑有能办之称,此明公之所知也。
婴木索,受箠楚,累累监系者,明公不知也;
闾巷细民,卖妻鬻子,明公不知也;
中人破产,上户空匮,明公不知也。
其吏之催拘者曰:「新知府之令,汝不闻乎」?
其官之行其箠楚禁械者曰:「非我也,新太守也」。
彼民亦曰:「吾知新太守之令严也,然饥饿之身未知死所,令虽严,若我何」!
呜呼,明公忍受此名而不知察欤?
且以某之身亲者一事言之。
坊渡拘解,某之职也,遭荒拖数,坊渡之常,前者非不拘催,量其有无为之多寡,计其办否为之迟速。
今者不然,虑约束之严,忧月十五日之至,枷禁者日有人,鞭箠者日有人,追逮者日有人,犹不足于月十五日之数。
某之枷禁箠楚其无从出之人,如己之受枷禁箠楚也,惴惴然不能以朝夕。
而七年之拖下以千数,明公又下追索之令矣。
以某之不安于追治,坊户不得已而塞明公之责,诸县之于百姓死人甚于某之急诸坊户也。
某之所管坊渡二十一人,其输官及期者,邹祉一人而已。
有顽猾户杨璘欲攘而夺之,某方不从,则厉声于某之前曰:「州府不过欲多得钱耳,吾当高价以取之于州,以与邹祉抗,且与县丞抗」。
具禀劄详告。
意者明公灼见小人之情,杨璘者必得重罪。
及行下前县,以某之所禀与彼之所告,较短量长而为之先后,则是明公以利计不以义计。
某之所忠告于明公,非以坊渡之为己累也,因丞厅而推县邑,见坊渡而思百姓,庶几以某之言不虚,而得于身亲耳。
今之官赋,上司催州,州催县,若不加料理,其何以为政!
明公之理财是也,然杀人之中犹有礼焉,一切不恤,而以严取之,睹板榜行下,则徒曰宽民力、无横取,不知民力果若是宽乎?
取民果而不横乎?
先儒谓操其器而讳其事者,或者其似之。
传曰:惟有德者能以宽服民,其次莫如猛。
此非至言也。
有德者不偏于宽,惟其中而已。
其次莫如猛,其流弊殆如秦法之密乎!
子产倡之,子太叔和之。
后之为政者不知先王仁义之中,其宽也非懦也,其刚也非虐也。
甘棠蔽芾,其禁之而不伐乎,其爱之而不伐乎?
缿筒钩距,其禁之而不犯欤,抑畏之而不犯欤?
太守以柔弱去,今以刚强代,困穷之民栖栖无所告诉。
迩者涨水为灾,其来也不以渐,没禾黍,漂庐舍,败冢墓,激突浩荡若甚酷者,不知天意何所因而为此欤?
明公一麾出守,其僚属之在府与在县者不知几人,出言妩媚,称道明公之盛德与古无前者,往往皆是。
某一介顽钝,独抱区区之献之明公,自谓委曲面谀事上官,求为容悦者,非敬上官也,误上官也。
上官者,误百姓也;
误百姓者,误所学也。
某上不敢负明公、天子,下不敢负百姓,内不敢负所学。
明公之高明而可望古人也,某也知而不言,言而不尽,则于门下为有负;
明公知而不行,则于百姓为有负。
汉宣帝有言:「庶民所以安其田里而亡叹息怨恨之声者,政平讼理也,与我共此者,其惟良二千石乎」!
明公试反覆思之。
邓析书录 西汉 · 刘向
 出处:全汉文 卷三十七
中《邓书》四篇,臣《叙书》一篇,凡中外书五篇,以相校,除复重为一篇,皆定杀而书可缮写也。
邓析者,郑人也。
好刑名,操两可之说,设无穷之辞,当子产之世,数难子产为政。
记或云子产执而戮之,于《春秋左氏传》,昭公二十年子产卒,子太叔嗣为政,定公八年,太叔卒,驷歂嗣为政,明年乃杀邓析,而用其竹刑。
君子谓子然于是乎不忠,苟有可以加于国家,弃其邪可也。
《静女》之三章,「取彤管焉,竿旄何以告之」。
取其忠也,故用其道,不弃其人,诗之「蔽芾甘棠,勿剪勿伐,召伯所茇」。
思其人,犹爱其树也,况用其道,不恤其人乎?
子然无以劝能矣。
竹刑,简法也,久远,世无其书。
子产卒后,二十年邓析死,传说或称子产诛邓析,非也。
其论《无厚》者,言之异同,与公孙龙同类,谨第上(《邓析子》明刻本。案此叙《意林》、《荀子杨倞注、高似孙子略》皆作刘向,或据《书录解题》改属刘歆,检《书录解题》无此说。)
建武文治 南宋 · 翁合
 出处:全宋文卷七九九七、《精选皇宋策学绳尺》卷四
问:道有因有循,有革有化,其来尚矣。
故《易》曰:「穷则变,变则通」。
必穷而后变通欤,抑穷之不可不变而通欤?
帝德王功,萃乎宇宙,其必有以运之矣。
汉高帝手援宝剑,诛促秦、项,所过麾城斩邑,战不可殚记,殆无所事乎诗书者。
传世四叶,大雅雾会,便已葱茜一时,布濩方宇,决无昔时所用武夫屠贩之人,与文、景时木讷无文采之士矣。
此汉一代大美旁薄时也。
而民用凋弊,奸宄不禁,衣绣杖斧断斩,郡国则反以衰,何欤?
是宪是迪,文治肆兴。
至于号令温雅,奏议可述,交畅旁纬,表里昭融,而赤九丕绪则寖微寖灭;
三辅尘飞,黔黎不奠,文益以曼羡,而时益以沸扰,何欤?
绍隆守文,有华厥前。
何恶之有?
无乃《易》所谓穷者欤?
是以有庙谟雄断,中天造邦,当其三灵九围,叩稽咸仰,锋镝上下,十斗九死,雅言遝义,我则未暇。
白水之邑,参墟之野,惟闻发愤而凭怒,霆击而雷震耳。
然今年渡河,明年徇蓟,彼一时也,而幸邺幸谯,幸蒙幸蕃,又如行大司马事,何耶?
从事史不过十二人,秩皆百石,彼一时也,而吏职减损,十置其一,又如行司隶校尉置僚属规模,何耶?
舍食道傍,蒙犯霜露,彼一时也,而自将轻兵,晨夜驰赴,千乘万骑,独无先驱之复路,属车之按节邪?
盖为建武且四年矣,而始有尚书令之条奏法度,岂自渡河徇蓟以来皆创出?
且五年矣,而始起太学,始稽古典,岂前数年皆不问俎豆之日?
他时王师亲征,次于高平大将军率五郡太守来会,方先遣从事问会见之仪。
诿曰军旅草创之故,而亦既许久陈百僚而赞群后,独不闻供帐置乎云龙之庭,何耶?
盖又久之,而郊庙乐器、葆车舆辇送自益州,法物始备。
是年则陇蜀平矣,干戈偃矣,功臣各已去甲兵,尚儒学矣。
江淮山东悉平之后,乃竟未能置此两于度外,而十三年之远,以俟今日。
向使安定北地天水陇西,尚有一人甲与兵者,则终无复感礼兴乐,究皇仪而展帝容耶?
然自其初而盛德大功已天下向服,不害为土地之最广,甲兵之最彊,号令之最明。
岂规防矩饰之不足,故厌难折冲之有馀耶?
使而早已侵威盛容,从事明堂灵台间,所谓南有子阳,北有文伯,江湖海岱,王公十数,果何仗区区一二丈之来与士大夫共此功名耶?
时有夷隆,事有粗密,达权救弊,与世推移,安有盛威仪而求至理,坐吟咏而待升平哉!
惟我宋受上天宝命,五纬煌煌,旅于奎宿,于包矢束,无所事武,天经地纬,日迪斯文,上畅下溯,流裕罔极,前启后承,烨烨盛矣。
或谓久而习,习而穷,文弊沉痼,上下一律,将何道解而更张之耶?
近之端平,已难于宝、绍;
今之嘉熙,更难于端平。
端平不过以议论更宝、绍,今于更端平、宝意有几?
端平不过以文书命令更宝、绍,今于更端平、宝事有几?
举目枣红,秋风四野,危急已迫乎其后,奈何虚文犹胶其前哉?
人情所徇,名利从之。
长浮华而严考绩,甚未然也。
伊欲仗文貌而尚忠质,使砭剂以代膏粱,追惟建武之中兴,取法大《易》之通变,则戒左右之偏恩,约中官之赏赐,少俟天下之定可乎?
阴乡侯不以并功臣之封,南阳人无使妨贤俊之选,大示天下之公可乎?
动如节度,不喜饮酒,每旦视朝,日昃乃罢,力图世运之艰可乎?
质厚少文大将,雅实无哗之宛人,由以风励浮辨可乎?
推赤心而置人腹中,但帻坐而笑迎国士,由以延揽英雄可乎?
执金吾击郾,率然而对,请北取上谷兵,从容为言,由此役使众俊可乎?
承制遣使,得命西州之将,荆门之事,一由征南为重,由以倚伏外阃可乎?
上薄幕府,不敢为私,受诏出师,夕则引道,由以伸缩边将可乎?
阐乾辟坤,一旋转间耳。
方起而自为机杼,摆脱窠臼,缙绅大夫方且哗然以故章旧事为言,建此大策,但见落落难合耳。
诸君积行艺之选,来试有司,自是而倚梯天科,欲大验于事。
夫子曰:「如或知尔,则何以哉」?
故质以建武文治,聊占所蕴。
对:治天下者文也,弊天下者亦文也。
文以弊天下,亦以治天下。
是故有文之本,有文之末。
惟其本所以治,惟其末所以弊。
何本也?
三纲五常,其本也。
何末也?
典章文物,其末也。
末者可损可益,而本者无损益。
末者可存可亡,而本者无存亡。
执事知文之所以弊,则亦知文之所以治欤?
事之急也吾则援,事之危也吾则安。
三尺所以理军市,而乃用乡饮之仪;
六奇所以解平城,而乃用舞干之化。
文物工于华国,不工于治国;
议论切于忧时,不切于济时。
此固文之所以弊者也。
人何所贵而为人,国何所与而为国。
吾可失利,不可失义,失义必至于违君;
吾可去食,不可去礼,去礼必至于胗兄。
忠敬之风立,而后君得而有其臣;
孝爱之道存,而后父得以有其子;
此又文之所以治者也。
赵简子以周旋揖逊为礼,子太叔曰:「是仪也,非礼也」。
礼也者,天经地义,民行而已。
魏文侯以新声古声为乐,子夏曰:「是音也,非乐也」。
乐也者,君臣父子纪纲是已。
执事之所谓文,以类则简子之礼、文侯之乐也。
愚之所谓文,以类则太叔之礼、子夏之乐也。
简子之礼可损,太叔之礼不可损;
文侯之乐可亡,子夏之乐不可亡。
去礼乐之音仪,固所以去浮末之弊;
去音仪之礼乐,适所以去根本之治。
弊者去,诚可喜;
治者去,亦可忧。
执事慨今日之弊而慕建武之治,乃所谓建武以不文而治,今日以文而弊,是固然矣。
抑亦孰知今日惟其不文,所以有今日之弊;
建武惟其文,所以有建武之治欤?
今日之患夷狄也,建武之患盗贼也。
中原有中原之道,而后夷狄消;
帝王有帝王之道,而后盗贼弭。
使今日而有文,则是有中原之道矣。
有中原之道,则是有以胜夷狄。
何以至使建武而无文,则是无帝王之道矣。
无帝王之道,则是无以胜盗贼矣,盗贼何以去?
此愚所以深疑今日之不文,而谓建武为文也。
嗟夫!
霜驰露宿之不如安逸也,饭豆粥之不如珍美也。
笑迎说客,推心降虏之不如禁卫凝严也。
朝仪未备者久之,不如供帐之陈乎云龙也;
法物未备者又久之,不如乐舞之陈乎郊庙也。
大将而质厚,宛人而无华,今之士大夫若是其敏且辩矣;
金吾而卒然击郾,建武而毅然请兵,今之士大夫若是其宛且逊矣;
上薄幕府而不敢私,受诏出师而即就道,今之士大夫又若是其虚虚徐徐矣。
戒左右之偏恩,约中宫之赏赐,以黄屋之贵,至于不敢顾南阳之亲;
椒房之懿,至于不敢假阴乡之宠。
使有如今日之荆襄,必不暇议贵介之封矣;
使有如今日之巴蜀,必不暇议戚畹之节矣。
以此言之,虽谓今日不为文而建武为文可也。
然而求文于音仪,建武诚不如今日矣;
求文于礼乐,今日其能如建武乎?
自莽之欺孤弱寡也,汉无君臣矣,我是以兴昆阳之诛;
自莽之用新代刘也,汉无父子矣,我是以重元庙之建。
以同姓之疏属不敢弃,而兄弟之义立
以古人之贱交不敢忘,而朋友之道明。
三纲绝矣而复续,五典坏矣而复脩。
为人子孙而能立高祖之业,为人父母而能救万民之命。
日月重明,天得以为天;
关河重整,地得以为地;
书同文,车同轨,中国得以为中国;
遣臣妾,奉珍贡,夷狄得以为夷狄。
此则建武之文而非今日之文也,此建武之盗贼,所以不必今日之夷狄也。
执事乃谓中兴之文不如今日之备,不知节目之尚遗,实则大纲之已举。
建武四年,始有尚书令固也,独不曰先是已用孝廉尚书郎孝廉何人耶?
今年渡河行司马,明年徇蓟讨王郎,独不曰高密之褒,亦见于即位之初年耶?
六月幸蒙攻庞,七月幸藩攻董献,独不曰幸鲁之祠,亦见于是岁之十月耶?
此固非愚之所谓文也,要亦执事之所谓文也,而遂谓之不文,可乎?
执事若曰:「吾非为此也,特有激今日之弊云耳」。
然其弊者末也,末可去也,本可去乎?
且吾闻之,恶礼之仪而损之,仪每未损而礼先损;
恶乐之音而已之,音每未亡而乐先亡。
以为虚华之可削,不知实理之已亏;
以为典章文物之繁,不知三纲五常之已略。
孟子曰:「今居中国,去人伦,无君子,如之何其可也」?
由今之言变今之俗,则是中国之道可废夷而后可者也,人道之可废物而后可者也,君子之道可废小人而后可者也。
天理可以绝灭,人欲可以横流。
至于财,天下期于管仲,茍可以富齐,而乱齐者不之恤;
至于兵,天下期于孙武,茍可以伯吴,而弊吴者不之顾;
至于法,天下期于商,茍可以彊秦,而亡秦者亦不之问矣。
率天下之人而祸斯文、而祸天下国家者,必此之言矣。
或曰:「文则文矣,如鞑何」?
曰:此其所以御鞑也。
苻秦之图晋也,不惮其兵之不武,而惮其人之衣冠邪;
律之入中原也,不叹其臣之不武,而叹其臣之不忠;
辽人之戒边吏也,不畏汲汲富彊之王安石,而畏弱不胜衣之司马光
何也?
中国阳也,夷狄阴也。
人伦明,君子用,凡出于文之为者,皆阳类也。
人伦废,君子消,凡出于不文之为者,皆阴类也。
以阳治阴,此中国之所以胜;
以阴治阴,此夷狄之所以不可胜欤!
故曰:此其所以禦鞑也。
不然,《采薇》之所治者,昆夷、猃狁也;
《天保》之所治者,君臣朋友之事也。
古者以君臣朋友之事,欲制昆夷猃狁之难,是必有说也。
执事试而思之。
登对进易变体义劄子绍兴二十八年四月五日 宋 · 都絜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九三
绍兴二十八年四月五日
臣世业箕裘,诵习《羲易》。
往年尝进《说义》,仰冒天威,上赖圣慈宽其谴责。
又尝窃谓古人即卦爻之变体,而引用爻辞者,见于左丘明《春秋》之传,如晋史蔡墨即《乾》之《姤》与其《同人》、其《大有》、其《夬》,引潜见飞亢之辞,以至郑游吉等引《复》之《颐》,《师》之《临》,《丰》之《离》,而各指其爻辞之意。
若夫初上中爻九六所居,则未尝一言及之。
臣乃妄意爻辞所系,必协变体之义。
于是试以某卦之某卦之爻而推其所系之辞,见其辞旨与变体协,因演其义,爻为一篇,凡三百八十有四。
盖谓《易》宜有是一家之学,寔蔡墨等启之也。
虽臣三隅之说,寸长尺短,而墨等一隅之举,似不可弃。
是用缮写釐为八册,因轮面对,不避斧钺之诛,赍诣东上阁门,听候圣旨投进。
伏望陛下体《易》之广大,而与人为善,恕臣之狂简,而谓言志之何伤,略晚学之谬言,而广古人之至论,断自圣裁而去取之,岂胜幸甚!
取进止。
四月日,左朝奉大夫尚书吏部郎中都絜劄子。
按:《易变体义》卷首,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汀州陈守 宋末元初 · 文天祥
 出处:全宋文卷八三○七、《文山全集》卷六
某惟自古民流为盗,有受病浅者,有受病深者。
浅者调其血气,时其喂饲,不待针艾而病已除。
昔之人有行之者,龚少卿施于汉之渤海是已。
深者参苓之所不能可,汤熨之所不能瘳,则大承气汤證矣。
昔之人有行之者,子太叔用于郑之萑苻是已。
今者使部弭盗一事,鳌峰先生岂弟之心,高明之识,见诸已行者,其成效固班班著矣。
赏一人而劝者百,罚一人而戒者亦百。
春风之和,秋霜之,施及邻境,胥有嘉赖。
特在更酌其受病之浅深,而断以行之,是殆非浮想悬度者所敢与知也。
赣之为州,虽曰以五城兵马钤辖系之衔,顾建立司存,本意不过为赣民出他境,使郡将得行通制之权,要其实,则依然一列城也。
若有所徵调,下郡禀承,实视朝命。
谨布腹心,以谢委戒之辱,膏秸恐悚。
御试策一道(有题) 宋末元初 · 文天祥
 出处:全宋文卷八三一七、《文山全集》卷三、《历代名臣奏议》卷六四
盖闻道之大原出于天。
超乎无极太极之妙,而实不离乎日用事物之常;
根乎阴阳五行之赜,而实不外乎仁义礼智、刚柔善恶之际。
天以澄著,地以靖谧,人极以昭明,何莫由斯道也。
圣圣相传,同此一道。
由修身而治人,由致知而齐家治国平天下,本之精神心术,达之礼乐刑政。
其体甚微,其用则广,历千万世而不可易。
然功化有浅深,證效有迟速者何欤?
朕以寡昧,临政愿治,于兹历年,志愈勤,道愈远,窅乎其未朕也,朕心疑焉。
子大夫明先圣之术,咸造在廷,必有切至之论,朕将虚己以听。
三坟而上,大道难名;
五典以来,常道始著。
日月星辰顺乎上,鸟兽草木若于下,九功惟叙,四夷来王,百工熙哉,庶事康哉,非圣神功化之验欤?
然人心道心,寂寥片语,其危微精一之妙,不可以言既欤?
誓何为而畔,会何为而疑,俗何以不若结绳,治何以不若画像?
以政凝民,以礼凝士,以《天保》、《采薇》治内外,忧勤危惧,仅克有济,何帝王劳逸之殊欤?
抑随时损益,道不同欤?
及夫六典建官,盖为民极,则不过曰治、曰教、曰礼、曰政、曰刑、曰事而已,岂道之外又有法欤?
自时厥后,以理欲之消长验世道污隆,阴浊之日常多,阳明之日常少,刑名杂霸,佛老异端,无一毫几乎道,驳乎无以议为。
务德化者不能无上郡雁门之警,施仁义者不能无末年轮台之悔,甚而无积仁累德之素,纪纲制度为足维持凭藉者,又何欤?
朕上嘉下乐,夙兴夜寐,靡遑康宁。
道久而未洽,化久而未成,天变荐臻,民生寡遂,人才乏而士习浮,国计殚而兵力弱,苻泽未清,边备孔棘。
岂道不足以御世欤?
抑化裁推行有未至欤?
夫不息则久,久则徵,今胡为而未徵欤?
变则通,通则久,今其可以屡更欤?
子大夫熟之复之,勿激勿泛,以副朕详延之意。
宝祐四年五月八日
臣对:恭惟皇帝陛下处常之久,当泰之交,以二帝三王之道会诸心,将三纪于此矣。
臣等鼓舞于鸢飞鱼跃之天,皆道体流行中之一物,不自意得旅进于陛下之庭,而陛下且嘉之论道。
道之不行也久矣,陛下之言及此,天地神人之福也。
然臣所未解者,今日已当道久化成之时,道洽政治之候,而方歉焉有志勤道远之疑,岂望道而未之见耶?
臣请溯太极动静之根,推圣神功化之验,就以圣问中「不息」一语,为陛下勉,幸陛下试垂听焉。
臣闻天地与道同一不息,圣人之心与天地同一不息。
上下四方之宇,往古来今之宙,其间百千万变之消息盈虚,百千万事之转移阖辟,何莫非道?
所谓道者,一不息而已矣。
道之隐于浑沦,藏于未雕未琢之天,当是时,无极太极之体也。
自太极分而阴阳,则阴阳不息,道亦不息;
阴阳散而五行,则五行不息,道亦不息;
自五行又散而为人心之仁义礼智、刚柔善恶,则乾道成男,坤道成女,穹壤间生生化化之不息,而道亦与之相为不息。
然则道一不息,天地亦一不息。
天地之不息,固道之不息者为之。
圣人出而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亦不过以一不息之心充之。
充之而修身治人,此一不息也。
充之而致知,以至齐家治国平天下,此一不息也。
充之而自精神心术,以至于礼乐刑政,亦此一不息也。
自有三坟五典以来,以至于太平六典之世,帝之所以帝,王之所以王,皆自其一念之不息者始。
秦汉以降,而道始离;
非道之离也,知道者之鲜也。
虽然,其间英君谊辟固有,号为稍稍知道矣,而又沮于行道之不力。
知务德化矣,而不能不尼之以黄老;
知施仁义矣,而不能不遏之以多欲;
四年行仁矣,而不能不画之以近效。
上下二三千年间,牵补过时,架漏度日,毋怪夫驳乎无以议为也。
独惟我朝,式克至于今日休。
陛下传列圣之心,以会艺祖之心;
艺祖之心,以参帝王之心,参天地之心。
三十三年间,臣知陛下不贰以二,不参以三。
茫乎天运,窅尔神化,此心之天,混兮辟兮,其无穷也。
然临御浸久,持循浸熟,而算计见效,犹未有以大快圣心者。
上而天变不能以尽无,下而民生不能以尽遂,人才士习之未甚纯,国计兵力之未甚充,以至盗贼兵戈之警,所以贻宵旰之忧者,尤所不免。
然则行道者殆无验也邪?
臣则以为道非无验之物也。
道之功化甚深也,而不可以为迂;
道之證效甚迟也,而不可以为速。
「维天之命,于穆不已」,天地之所以为天地也;
「之德之纯,纯亦不已」,圣人之所以为圣人也。
为治顾力行何如耳,焉有行道于岁月之暂,而遽责其验之为迂且远邪?
臣之所望于陛下者,法天地之不息而已。
姑以近事言,则责躬之言方发,而阴雨旋霁,是天变未尝不以道而弭也;
赈饥之典方举,而都民欢呼,是民生未尝不以道而安也。
论辩建明之诏一颁,而人才士习稍稍浑厚,招填条具之旨一下,而国计兵力稍稍充实,安吉庆元之小获,维扬、泸水之隽功,无非忧勤于道之明验也。
然以道之极功论之,则此浅效耳,速效耳。
指浅效速效,而遽以为道之极功,则汉唐诸君之用心是也。
陛下行帝而帝,行王而王,而肯袭汉唐事邪?
此臣所以赞陛下之不息也。
陛下傥自其不息者而充之,则与阴阳同其化,与五行同其运,与乾坤生生化化之理同其无穷。
虽充而为三纪之风移俗易可也,虽充而为四十年圄空刑措可也,虽充而为百年德洽于天下可也,虽充而为卜世过历、亿万年敬天之休可也,岂止如圣问八者之事可徐就理而已哉?
臣谨昧死上愚对。
臣伏读圣策曰:「盖闻道之大原出于天。
超乎无极太极之妙,而实不离乎日用事物之常;
根乎阴阳五行之赜,而实不外仁义礼智、刚柔善恶之际。
天以澄著,地以靖谧,人极以昭明,何莫由斯道也。
圣圣相传,同此一道。
由修身而治人,由致知而齐家治国平天下,本之于精神心术,达之于礼乐刑政。
其体甚微,其用则广,历千万世而不可易。
然功化有浅深,證效有迟速,何欤?
朕以寡昧,临政愿治。
于兹历年。
志愈,道愈远,窅乎其未朕也,朕心疑焉。
子大夫明先王之术,咸造在庭,必有切至之论,朕将虚己以听」。
臣有以见陛下溯道之本原,求道之功效,且疑而质之臣等也。
臣闻圣人之心,天地之心也;
天地之道,圣人之道也。
分而言之,则道自道,天地自天地,圣人自圣人;
合而言之,则道一不息也,天地一不息也,圣人亦一不息也。
臣请溯其本原言之。
茫茫堪舆,坱圠无垠,浑浑元气,变化无端,人心仁义礼智之性未赋也,人心刚柔善恶之气未禀也。
当是时,未有人心,先有五行;
未有五行,先有阴阳;
未有阴阳,先有无极太极;
未有无极太极,则太虚无形,冲漠无朕,而先有此道。
未有物之先,而道具焉,道之体也;
既有物之后,而道行焉,道之用也。
其体则微,其用甚广。
即人心而道在人心,即五行而道在五行,即阴阳而道在阴阳,即无极太极而道在无极太极。
贯显微,兼费隐,包小大,通物我。
道何以若此哉?
道之在天下,犹水之在地中;
地中无往而非水,天下无往而非道。
水一不息之流也,道一不息之用也。
天以澄著,则日月星辰循其经;
地以靖谧,则山川草木顺其常,人极以昭明,则君臣父子安其伦。
流行古今,纲纪造化,何莫由斯道也?
一日而道息焉,虽三才不能以自立。
道之不息,功用固如此。
夫圣人体天地之不息者也。
天地以此道而不息,圣人亦以此道而不息。
圣人立不息之体,则歛于修身;
推不息之用,则散于治人。
立不息之体,则寓于致知以下之工夫;
推不息之用,则显于齐家治国平天下之效验。
立不息之体,则本之精神心术之微;
推不息之用,则达之礼乐刑政之著。
圣人之所以为圣人者,犹天地之所以为天地也。
道之在天地间者常久而不息,圣人之于道其可以顷刻息邪?
言不息之理者,莫如大《易》,莫如《中庸》。
大《易》之道,至于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而圣人之论法天,乃归之自强不息。
《中庸》之道,至于溥博渊泉,上天之载,无声无臭,而圣人之论配天地,乃归之不息则久。
岂非《乾》之所以刚健中正纯粹精也者,一不息之道耳,是以法天者亦以一不息。
《中庸》之所以高明博厚悠久无疆者,一不息之道耳,是以配天地者亦以一不息。
以不息之心,行不息之道,圣人即不息之天地也。
陛下临政愿治,于兹历年。
前此不息之岁月,犹日之自朝而午;
今此不息之岁月,犹日之至午而中。
此正勉强行道,大有功之日也。
陛下勿谓数十年间,我之所以担当宇宙,把握天地,未尝不以此道,至于今日,而道之验如此,其迂且远矣。
以臣观之,道犹百里之途也,今日则适六七十之候也。
进于道者不可以中道而废,游于途者不可以中途而画。
孜孜矻矻而不自已焉,则适六七十里者固所以为至百里之阶也。
不然,自止于六七十里之间,则百里虽近,焉能以一武到哉!
道无浅功化,行道者何可以深为迂?
道无速證效,行道者何可以迟为远?
惟不息则能极道之功化,惟不息则能极道之證效。
气机动荡于三极之间,神采灌注于万有之表,要自陛下此一心始。
臣不暇远举,请以仁宗皇帝事为陛下陈之。
仁祖,一不息之天地也。
康定之诏曰「祗勤抑畏」,庆历之诏曰「不敢荒宁」,皇祐之诏曰「缅念为君之难,深惟履位之重」。
庆历不息之心,即康定不息之心也;
皇祐不息之心,即庆历不息之心也。
当时仁祖以道德感天心,以福禄胜人力。
国家绥静,边鄙宁谧,若可以已矣,而犹未也,至和元年仁祖之三十三年也,方且露立仰天,以畏天变,碎通天犀,以救民生。
贾黯吏铨之职,擢公弼殿柱之名,以厚人才,以昌士习。
景初减用之言,听范镇新兵之谏,以裕国计,以强兵力。
以至讲《周礼》,薄征缓刑,而拳拳以盗贼为忧;
将帅,明纪律,而汲汲以西戎北虏为虑。
仁祖之心,至此而不息,则与天地同其悠久矣。
陛下之心,仁祖之心也。
范祖禹有言:「欲法尧舜,惟法仁祖」。
臣亦曰:欲法帝王,惟法仁祖
仁祖则可至天德,愿加圣心焉。
臣伏读圣策曰:「三坟以上(云云),岂道之外,又有法欤」?
臣有以见陛下慕帝王之功化證效,而亦意其各有浅深迟速也。
臣闻王行道之心,一不息而已矣。
尧之兢兢,舜之业业,禹之孜孜,汤之慄慄,文王之不已,武王之无贰,成王之无逸,皆是物也。
三坟远矣,五典犹有可论者。
臣尝以五典所载之事推之。
当是时,日月星辰之顺,以道而顺也;
鸟兽草木之若,以道而若也;
九功惟叙,以道而叙也;
四夷来王,以道而来王也,百工以道而熙,庶事以道而康。
光天之下,至于海隅苍生,盖无一而不拜帝道之赐矣,垂衣拱手,以自逸于土阶岩廊之上,夫谁曰不可?
尧舜不然也,方且考绩之法,重于三岁,无岁而敢息也;
授历之命,严于四时,无月而敢息也;
凛凛乎一日二日之戒,无日而敢息也。
此犹可也,授受之际,而尧之命舜,乃曰「允执厥中」。
夫谓之执者,战兢保持而不敢少放之谓也。
味斯语也,则尧之不息可见已。
河图出矣,洛书见矣,执中之说未闻也,而尧独言之。
尧之言赘矣,而舜之命禹,乃复益之以「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之三言。
夫致察于危微精一之间,则其战兢保持之念又有甚于尧者。
舜之心,其不息又何如哉?
是以尧之道化,不惟验于七十年在位之日;
舜之道化,不惟验于五十年视阜之时。
读「万世永赖」之语,则唐虞而下数千百年间,天得以为天,地得以为地,人得以为人者,皆尧舜之赐也。
然则功化抑何其深,證效抑何其迟欤?
降是而王非固劳于者也。
太朴日散,风气日开,人心之机械日益巧,世变之乘除不息,而圣人之所以纲维世变者亦与之相为不息焉。
俗非结绳之淳也,治非画象之古也,师不得不誓,侯不得不会,民不得不凝之以政,士不得不凝之以礼,内外异治,不得不以《采薇》、《天保》之治治之。
以至六典建官,其所以曰治、曰政、曰礼、曰教、曰刑、曰事者,亦无非扶世道而不使之穷耳。
以势而论之,则之治不如唐虞,商之治又不如,周之治又不如商。
之所以者何其逸,王之所以王者何其劳!
慄慄危惧,不如非心黄屋者之为适也;
始于忧勤,不如恭己南面者之为安也。
然以心而观,则舜之业业即尧之兢兢,禹之孜孜即舜之业业,汤之慄慄即禹之孜孜,文王之不己,武王之无贰,成王之无逸,何莫非兢兢业业孜孜慄慄之推也?
道之散于宇宙间者无一日息,帝王之所以道者亦无一日息。
帝王之心,天地之心也,尚可以者之为逸而王者之为劳耶?
臣愿陛下求帝王之道,必求帝王之心,则今日之功化證效,或可与帝王一视矣。
臣伏读圣策曰「自时厥后(云云),亦足以维持凭藉者,何欤」?
臣有以见陛下陋汉唐之功化證效,而且为汉唐世道一慨也。
臣闻不息则天,息则人;
不息则理,息则欲;
不息则阳明,息则阴浊。
汉唐诸君,天资敏,地位高,使稍有进道之心,则六五、四三王,亦未有难能者。
奈何天不足以制人,而天反为人所制;
理不足以御欲,而理反为欲所御;
阳明不足以胜阴浊,而阳明反为阴浊所胜。
是以勇于进道者少,沮于求道者多,汉唐之所以不唐虞三代也欤。
虽然,是为不知道者言也。
其间亦有号为知道者矣
汉之文帝、武,唐之太宗,亦不可谓非知道者,然而亦有议焉。
先儒尝论汉唐诸君以公私义利分数多少为治乱。
三君之心,往往不纯乎天,不纯乎人,而出入于天人之间;
不纯乎理,不纯乎欲,而出入乎理欲之间;
不纯乎阳明,不纯乎阴浊,而出入乎阳明阴浊之间。
是以专务德化,虽足以陶后元泰和之风,然而尼之以黄老,则雁门上郡之警不能无;
外施仁义,虽足以致建元富庶之盛,然而遏之以多欲,则轮台末年之悔不能免;
四年行仁,虽足以开贞观升平之治,然而画之以近效,则纪纲制度曾不足为再世之凭藉。
盖有一分之道心者,固足以就一分之事功;
有一分之人心者,亦足以召一分之事变。
世道污隆之分数,亦系于理欲消长之分数而已。
然臣尝思之,汉唐以来,为道之累者,其大有二,一曰杂伯,二曰异端。
时君世主有志于求道者,不陷于此则陷于彼。
姑就三君而言,则文帝之心,异端累之也;
武帝、太宗之心,杂伯累之也。
武帝无得于道,宪章六经,统一圣真,不足以胜其神仙土木之私、干戈刑罚之惨,其心也荒。
太宗全不知道,闺门之耻,将相之誇,末年辽东一行,终不能以克其血气之暴,其心也骄。
杂伯一念,憧憧往来,是固不足以语常久不息之事者。
文帝稍有帝王之天资,稍有帝王之地步,一以君子长者之道待天下,而晁错辈刑名之说未尝一动其心,是不累于杂伯矣。
使其以二三十年恭俭之心而移之以求道,则后元气象且将骎骎乎商周,进进乎唐虞。
奈何之纯心,又间于黄老之清净!
是以文帝仅得为汉唐之令主,而不得一侪于帝王
呜呼!
武帝、太宗,累于杂伯,君子固不敢以王事望之;
文帝不为杂伯所累,而不能不累于异端,是则重可惜已!
臣愿陛下监汉唐之迹,必监汉唐之心,则今日之功化證效,将超汉唐数等矣。
臣伏读圣策曰:「朕上嘉下乐(云云),抑化裁推行有未至欤」?
臣有以见陛下念今日八者之务,而甚有望乎为道之验也。
臣闻天变之来,民怨招之也;
人才之乏,士习蛊之也;
兵力之弱,国计屈之也;
虏寇之警,盗贼因之也。
夫陛下以上嘉下乐之勤,夙兴夜寐之劳,怅岁月之逾迈,亦欲以少见吾道之验耳。
俯视一世,未能差强人意,八者之弊,臣知陛下为此不满也。
陛下分而以八事问,臣合而以四事对,请得以熟数之于前。
何谓天变之来?
民怨招之也。
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天明畏自我民明威。
人心之休戚,天心所因以为喜怒者也。
熙宁间大旱,是时河陕流民入京师
监门郑侠画《流民图》以献,且曰:「陛下南征北伐,皆以胜捷之图来上,料无一人以父母妻子迁移困顿、皇皇不给之状为图以进者。
览臣之图,行臣之言,十日不雨,乞正欺君之罪」。
上为之罢新法十八事,京师大雨八日。
天人之交,间不容发,载在经史,此类甚多。
陛下以为今之民生何如邪?
今之民生困矣!
自琼林大盈积于私贮,而民困;
自建章通天频于营缮,而民困;
自献助叠见于豪家巨室,而民困;
自和籴不间于闾阎下户,而民困;
自所至贪官暴吏视吾民如家鸡圈豕,惟所咀啖,而民困。
呜呼,东南民力竭矣!
《书》曰「怨岂在明,不见是图」,今尚可谓之不见乎?
《书》曰「怨不在大,亦不在小」,今尚可谓之小乎?
生斯世,为斯民,仰事俯育,亦欲各遂其父母妻子之乐,而操斧斤,淬锋锷,日夜思所以斩伐其命脉者,滔滔皆是。
然则腊雪靳瑞,蛰雷愆期,月犯于木,星殒为石,以至土雨地震之变,无怪夫屡书不一书也。
臣愿陛下持不息之心,急求所以为安民之道,则民生既和,天变或于是而弭矣。
何谓人才之乏?
士习蛊之也。
臣闻穷之所养,达之所施;
幼之所学,壮之所行。
今日之修于家,他日之行于天子之庭者也。
国初诸老,尝以厚士习为先务。
宁收落韵之李迪,不取凿说之贾边;
宁收直言之苏辙,不取险怪之刘几
建学校则必欲崇经术,复乡举则必欲参行艺。
其后国子监取湖学法,建「经学」「治道」「边防」「水利」等斋,使学者因其名以求其实,当时如程颐、徐积、吕希哲皆出其中。
呜呼,此元祐人物之所从出也!
士习厚薄,最关人才,从古以来,其语如此。
陛下以为今之士习何如邪?
今之士大夫之家,有子而教之,方其幼也,则授其句读,择其不戾于时好,不震于有司者,俾熟复焉;
及其长也,细书为工,累牍为富,持试于乡校者以是,较艺于科举者以是,取青紫而得车马也以是。
父兄之所教诏,师友之所讲明,利而已矣,其能卓然自拔于流俗者何人哉?
心术既坏于未仕之前,则气节可想于既仕之后。
以之领郡邑,如之何责其为卓茂、黄霸?
以之镇一路,如之何责其为苏章、何武?
以之曳朝绅,如之何责其为汲黯、望之?
奔竞于势要之路者,无怪也;
趍附于权贵之门者,无怪也;
牛维马絷,狗苟蝇营患得患失,无所不至者,无怪也。
悠悠风尘,靡靡媮俗,清芬消歇,浊滓横流。
惟皇降衷,秉彝之懿,萌蘖于牛羊斧斤相寻之者,其有几哉!
厚今之人才,臣以为变今之士习而后可也。
臣愿陛下持不息之心,急求所以为淑士之道,则士风一淳,人才或于是而可得矣。
何谓兵力之弱?
国计屈之也。
谨按国史,治平间遣使募京畿淮南兵,司马光言:「边臣之请兵无穷,朝廷之募兵无已,仓库之粟帛有限,百姓之膏血有涯。
愿罢招禁军,训练旧有之兵,自可备禦」。
臣闻古今天下能免于弱者,必不能免于贫;
能免于贫者,必不能免于弱。
一利之兴,一害之伏,未有交受其害者。
今之兵财,则交受其害矣。
东海城筑而调淮兵以防海,则两淮之兵不足;
襄樊复归而并荆兵以城襄,则荆湖之兵不足;
自腥气染于汉水,冤血溅于宝峰,而正军忠义空于死徙者过半,则川蜀之兵又不足。
江淮之兵又抽而入蜀,又抽而实荆,则下流之兵愈不足矣;
荆湖之兵又分而策应,分而镇抚,则上流之兵愈不足矣。
夫国之所恃以自卫者,兵也,而今之兵不足如此,国安得而不弱哉!
扶其弱而归之强,则招兵之策,今日直有所不得已者。
然召募方新,调度转急。
问之大农大农无财;
问之版曹版曹无财;
问之饷司饷司无财。
自岁币银绢外,未闻有画一策为军食计者。
是则弱矣,而又未免于贫也。
陛下自肝鬲,近又创一安边太平库,专一供军,此艺祖积缣帛以易贼首之心也,仁宗皇帝出钱帛以助兵革之心也。
转易之间,风采立异,前日之弱者可强矣。
然飞刍挽粟,给饷馈粮,费于兵者几何?
而琳宫梵宇,照耀湖山,土木之费,则漏卮也。
列灶云屯,樵苏后爨,费于兵者几何?
而霓裳羽衣,靡金饰翠,宫庭之费则尾闾也。
生熟口券,月给衣粮,费于兵者几何?
而量珠辇玉,倖宠希恩,戚畹之费,则滥觞也。
盖天下之财专以供军,则财未有不足者。
第重之以浮费,重之以冗费,则财始瓶罄而罍耻矣。
如此则虽欲足兵,其何以给兵耶?
臣愿陛下持不息之心,急求所以为节财之道,则财计以充,兵力或于是而可强矣。
何谓虏寇之警?
盗贼因之也。
谨按国史,绍兴间杨么寇洞庭,连跨数郡,大将王𤫉不能制。
时伪齐挟虏使李成寇襄汉,么与交通。
朝廷患之,始命岳飞措置上流。
已而逐李成,擒杨么,而荆湖平。
臣闻外之虏寇,不能为中国患,而其来也,必待内之变。
内之盗贼,亦不能为中国患,而其起也,必将纳外之侮。
盗贼而至于通虏寇,则腹心之大患也已。
今之所谓虏者,固可畏矣。
然而逼我蜀则蜀帅策泸水之勋,窥我淮则淮帅奏维扬之凯。
狼子野心,固不可以一捷止之,然使之无得弃去,则中国之技未为尽出其下,彼亦犹畏中国之有其人也。
独惟旧海,在天一隅,逆雏穴之者数年于兹。
飓风瞬息,一苇可航,彼未必不朝夕为趋浙计,然而未能焉,短于舟,疏于水,惧吾唐岛之有李宝在耳。
洞庭之湖,烟水沉寂;
而浙右之湖,涛澜沸惊,区区妖孽且谓有杨么之渐矣。
得之京师之耆老,皆以为此寇出没倏闪,往来翕霍,驾舟如,运柁如神,而我之舟师不及焉。
夫东南之长技,莫如舟师,我之胜兀术于金山者以此,我之毙逆亮于采石者以此。
而今此曹反挟之以制我,不武甚矣。
万一或出于杨么之计,则前日李成之不得志于荆者,未必今日之不得志于浙也。
曩闻山东荐饥,有司贪市榷之利,空苏湖根本以资之,廷绅犹谓互易。
知无为其乡道者
一夫登岸,万事瓦裂。
又闻魏村、江湾福山三寨水军,兴贩盐课以资逆雏,廷绅犹谓是。
以捍卫之师为商贾之事,以防拓之卒开乡道之门,忧时识治之见,往往如此。
肘腋之蜂虿,怀袖之蛇蝎,是其可以忽乎哉!
陛下近者命发运兼宪,合兵财而一其权,是将为灭此朝食之图矣。
然屯海道者非无军,控海道者非无将,徒有王𤫉数年之劳,未闻岳飞八日之捷。
子太叔平苻泽之盗恐不如此。
长此不已,臣惧为李成开道地也。
臣愿陛下持不息之心,求所以弭寇之道,则寇难一清,边备或于是而可宽矣。
臣伏读圣策曰:「夫不息则久,久则徵,今胡为而未徵欤?
变则通,通则久,今其可以屡更欤」?
臣有以见陛下久于其道,而甚有感乎《中庸》、大《易》之格言也。
臣闻天久而不坠也,以运;
地久而不隤也,以转;
水久而不腐也,以流,日月星辰而常新也,以行。
天下之凡不息者,皆以久也。
《中庸》之不息,即所以为大《易》之变通;
大《易》之变通,即所以验《中庸》之不息。
变通者之久,固肇于不息者之久也。
盖不息者其心,变通者其迹,其心不息,故其迹亦不息。
游乎六合之内而纵论乎六合之外,生乎百世之下而追想乎百世之上。
神化天造,天运无端,发微不可见,充周不可穷。
天地之所以变通,固自其不息者为之;
圣人之久于其道,亦法天地而已矣。
天地以不息而久,圣人亦以不息而久。
外不息而言久焉,皆非所以久也。
臣尝读《无逸》一书,见其享国之久者,有四君焉,而其间三君为最久。
臣求其所以久者,中宗之心,严恭寅畏也;
高宗之心,不敢荒宁也;
文王之心,无淫于逸,无游于畋也。
是三君者,皆无逸而已矣。
彼之无逸,臣之所谓不息也。
一无逸而其效如此,然则不息者非所以久欤?
陛下之行道,盖非一朝夕之暂矣。
、绍以来,则涵养此道;
端平以来,则发挥此道;
嘉熙以来,则把握此道。
嘉熙而淳祐,淳祐而宝祐,十馀年间,无非持循此道之岁月。
陛下处此也,庭燎未辉,臣知其宵衣以待;
日中至昃,臣知其玉食弗遑;
夜漏已下,臣知其丙枕无寐。
圣人之运,亦可谓不息矣。
然既往之不息者易,方来之不息者难;
久而不息者易,愈久而愈不息者难。
昕临大庭,百辟星布,陛下之心,此时固不息矣;
暗室屋漏之隐,试一警省,则亦能不息否乎?
日御经筵学士云集,陛下之心,此时固不息矣;
宦官女子之近,试一循察,则亦能不息否乎?
不息于外者,固不能保其不息于内;
不息于此者,固不能保其不息于彼。
乍勤乍怠,乍作乍辍,则不息之纯心间矣。
如此,则陛下虽欲久则證,臣知《中庸》九经之治,未可以朝夕见也;
虽欲通则久,臣知《系辞》十三卦之功,未可以岁月计也。
渊蜎蠖濩之中,虚明应物之地,此全在陛下自斟酌,自执持。
顷刻之力不继,则惩久之功俱废矣,可不戒哉!
可不惧哉!
陛下之所以策臣者悉矣,臣之所以忠于陛下者亦既略陈于前矣,而陛下策之篇终复曰:「子大夫熟之复之,勿激勿泛,以副朕详延之意」。
臣伏读圣策至此,陛下所谓详延之意盖可识已。
夫陛下自即位以来,未尝以直言罪士;
不惟不罪之以直言,而且导之以直言。
臣等尝恨无由以至天子之庭,以吐其素所蓄积,幸见录于有司,得以借玉阶方寸地,此正臣等披露肺肝之日也。
方将明目张胆,謇謇谔谔,言天下事,陛下乃戒之以「勿激勿泛」。
夫泛固不切矣,若夫激者,忠之所也,陛下胡并与激者之言而厌之邪?
厌激者之言,则是将胥臣等而为容容唯唯之归邪?
然则臣将为激者欤?
将为泛者欤?
抑将迁就陛下之说而姑为不激不泛者欤?
虽然,奉对大庭,而不激不泛者固有之矣,臣于汉得一人焉,曰董仲舒
武帝之策仲舒也,慨然以「欲闻大道之要」为问。
之求道,其心盖甚锐矣。
然道以大言,将求之虚无渺冥之乡也。
使仲舒于此,过言之则激,浅言之则泛。
仲舒不激不泛,得一说曰「正心」。
武帝方将求之虚无渺冥之乡,仲舒乃告之以真实浅近之理,兹陛下所谓切至之论也。
奈何武帝自恃其区区英明之资、超伟之识,谓其自足以淩跨六合,笼驾八表,而顾如此语忽焉?
仲舒江都去,而武帝所与论道者他有人矣,臣固尝为武帝惜也。
堂堂天朝,固非汉比,而臣之贤亦万不及仲舒,然亦不敢激不敢泛。
切于圣问之所谓道者,而得二说焉,以为陛下献,陛下试采览焉。
一曰宰相以开公道之门。
臣闻公道在天地间,不可一日壅阏,所以昭苏而涤决之者,宰相责也。
然扶公道者宰相之责,而主公道者天子之事。
天子而侵宰相之权,则公道已矣。
三省、枢密,谓之朝廷,天子所与谋大政,出大令之地也。
政令不出于中书,昔人谓之斜封墨敕,非盛世事。
国初三省,纪纲甚正,中书造命,门下审覆,尚书奉行,宫府之事,无一不统于宰相
是以李沆犹得以焚立妃之诏,王旦犹得以沮节度之除,韩琦犹得出空头敕以逐内侍杜衍犹得封还内降以裁侥倖。
宰相之权尊,则公道始有所依而立也。
今陛下之所以为公道计者,非不悉矣。
以夤缘戒外戚,是以公道责外戚也;
以裁制戒内司,是以公道责内司也;
以舍法用例戒群臣,是以公道责外廷也。
雷霆蔀,星日烛幽,天下于此咸服陛下之明。
然或谓比年以来,大庭除授,于义有所未,于法有所未便者,悉以圣旨行之。
不惟诸司升补,上渎宸奎,而统帅躐级,阁职超迁,亦以夤缘而得恩泽矣。
不惟奸赃湔洗,上劳涣汗,而选人通籍,奸胥逭刑,亦以钻刺而拜宠命矣。
甚至闾阎琐屑之斗讼,皂隶猥贱之干求,悉达内庭,尽由中降。
此何等虮虱事,而陛下以身亲之,大臣几于为奉承风旨之官,三省几于为奉行文书之府,臣恐天下公道自此壅矣。
景祐间罢内降,凡诏令皆出中书枢密院仁祖之所以主张公道者如此。
今进言者犹以事当间出睿断为说,呜呼,此亦韩绛仁祖之辞也。
「朕固不惮自有处分,不如先尽大臣之虑而行之」,仁祖之所以谕者何说也?
奈何复以绛之说启人主,以夺中书之权,是何心哉!
宣、靖间创御笔之令,蔡京坐东廊,专以奉行御笔为职。
其后童贯梁师成用事,而天地为之分裂者数世,是可鉴矣!
臣愿陛下宰相之权,正中书之体,凡内批必经由中书枢密院,如先朝故事,则天下幸甚,宗社幸甚!
二曰收君子以寿直道之脉。
臣闻直道在天地间,不可一日颓靡,所以光明而张主之者君子责也。
然扶直道者君子之责,而主直道者人君之事。
人君而至于沮君子之气,则直道已矣。
夫不直则道不见,君子者,直道之倡也。
直道一倡于君子,昔人谓之凤鸣朝阳,以为清朝贺。
国朝君子,气节大振,有鱼头参政,有鹘击台谏,有铁面御史,军国之事无一不得言于君子。
是以司马光犹得以殛守忠之奸,刘挚犹得以折李宪之横,范祖禹犹得以罪宋用臣张震犹得以击龙大渊、曾觌。
盖君子之气伸,则直道始有所附而行也。
今陛下之所以为直道计者,非不至矣。
月有供课,是以直道望谏官也;
日有劄,是以直道望廷臣也;
有转对,有请对,有非时召对,是以直道望公卿百执事也。
江海纳污,山薮藏疾,天下于此咸服陛下之量。
然或谓比年以来,外廷议论于己有所未协,于情有所未忍者,悉以圣意断之。
不惟言及乘舆,上勤节贴,而小小予夺,小小废置,亦且寝罢不报矣。
不惟事关廊庙,上烦调停,而小小抨弹,小小纠劾,亦且宣谕不已矣。
甚者意涉区区之貂珰,论侵琐琐之姻娅,不恤公议,反出谏臣。
此何等狐鼠辈,而陛下以身庇之!
御史至于来和事之讥,台吏至于重讫了之报,臣恐天下之直道自此沮矣。
康定间,欧阳脩以言事出,未几即召以谏院
至和间唐介以言事贬,未几即除以谏官
仁祖之所以主直道者如此。
今进言者犹以台谏之势日横为疑,呜呼,兹非富弼忠于仁祖之意也。
倾身下士,宁以宰相受台谏风旨,弼之自处何如也?
奈何不知弼之意,反启人君以厌君子之言,是何心哉!
元符间,置看详理诉所,而士大夫得罪者八百馀家。
其后邹浩、陈瓘去国,无一人敢为天下伸一喙者,是可鉴已。
臣愿陛下壮正人之气,养公论之锋,凡以直言去者悉召之,于霜台乌府中如先朝故事,则天下幸甚,宗社幸甚!
盖大道之行,天下为公,周道如砥,其直如矢。
古帝王道者,无先于此也。
臣来自山林,有怀欲吐。
陛下怅然疑吾道之迂远,且慨论乎古今功化之浅深、證效之迟速,而若有大不满于今日者,臣则以为非行道之罪也。
公道不在中书,直道不在台谏,是以陛下行道用力处虽劳,而未遽食道之报耳。
果使中书得以公道总政要,台谏得以直道纠官邪,则陛下虽端冕凝旒于穆清之上,所谓功化證效可以立见,何至积三十馀年之工力,而志勤道远,渺焉未有际邪?
臣始以「不息」二字为陛下勉,终以公道直道为陛下献,陛下万几之暇,傥于是而加三思,则跻帝王,轶汉唐,由此其阶也已。
臣赋性疏愚,不识忌讳,握笔至此,不自知其言之过于激,亦不自知其言之过于泛,冒犯天威,罪在不赦。
惟陛下留神。
臣谨对。
子产残碑歌(「天宝七载□月十三□,专知判官宣」云云,仅此数字可读。)癸卯 清 · 翁方纲
 押质韵 出处:复初斋诗集卷二十六
残隶铦波劲无匹,记年仅辨天宝七。
偏傍约略三十字,郑国公孙之飨室。
来梅岑记有唐修关中来浚。),侨东里字犹堪述。
不知梅岑亲见否,何年石泐文全失。
荧荧七片泐之馀,磊磊千年气逾出。
专知判官令与尉,重葺堂筵筵有秩
所司具位表系衔,不忒虔斋用刚日。
陉山之北棐林西,水弱渊寒莽萧瑟。
石冢何劳辨元凯(陉山子产墓,杜预遗令,与《水经注》不同。),除庙如闻答游吉
遗规尚并乡校存,润色知难颂词毕。
何人八分似韩蔡,相卫之间多蔡笔。
我疑果是骑曹书,虎贲中郎尚难必。
黄君裹石去嘉禾,千里今谁蒐放佚。
闻君箧笥颇珍惜,犹胜祠垣塞穹窒。
终当摹补东里字,洛川石与明神质。
何必房公遗爱碑,徐会稽书仲春(《济源房公遗爱颂》,天宝七载二月徐浩书。)
己酉立秋前四日郑德进谢行可游吉水寺塔归宿江上德进有诗纪游余未及和丁巳搜箧得诗始为步韵时五月望后也 其三 明 · 林熙春
五言律诗 押尤韵
挽舟依负郭,一醉解千愁。
拥膝形骸合,论心臭味投。
梦兮山北斗,觉矣日东头。
为忆当年兴,续诗纪旧游。
己酉立秋前四日郑德进谢行可游吉水寺塔归宿江上德进有诗纪游余未及和丁巳搜箧得诗始为步韵时五月望后也 其一 明 · 林熙春
五言律诗 押尤韵
山川思玩眺,一叶泛兰舟。
夏去又称夏,秋来未即秋。
高人深石室,太守问田畴。
欲到招提岸,韩江濯足流。
己酉立秋前四日郑德进谢行可游吉水寺塔归宿江上德进有诗纪游余未及和丁巳搜箧得诗始为步韵时五月望后也 其二 明 · 林熙春
五言律诗 押尤韵
二妙贪名刹,迎秋选胜游。
万流环赤海,一柱控瀛州
玉露惟伸掌,金轮在举头。
凝眸千里外,天地一虚舟。
伯玉游吉哉卜居遗址。得来字 清 · 李天辅
 押灰韵 出处:晋庵集
清溪翳松萝,源出何山来。
幽壁上窈窕,下有绿潭开。
缅忆太华子,选胜此徘徊。
眷言卜一丘,高情洗氛埃。
风流命翰墨,水石拟池台。
白鹤羽毛洁,独立望天隈。
岩壑散馀情,浮云去不回。
循流抚遗迹,益觉人世催。
村烟悄幽谷,西日照涧苔。
平生楚骚篇,诵罢林风哀。
叙葬书 唐初 · 吕才
 出处:全唐文卷一百六十
易曰。古之葬者。
衣之以薪。不封不树。
丧期无数。后代圣人易之以棺椁。
盖取诸大过。礼云。
葬者藏也。欲人之不得见也。
然孝经云。卜其宅兆。
而安厝之。以其顾复事毕。
长为感慕之所。窀穸礼终。
永作鬼神之宅。朝市变迁。
岂得豫测于将来。泉石交侵。
不可逆知于地下。是以谋及龟筮。
庶无后难。斯乃备于慎终之礼。
曾无吉凶之义。暨近代以来。
加之阴阳葬法。或选年月便利。
或量墓田远近。一事失所。
祸及生人。巫者利其货贿。
莫不擅加妨害。遂使葬书一术。
乃有百二十家。各说吉凶。
拘而多忌。且天覆地载。
乾坤之理备焉。一刚一柔。
消息之义详矣。或成于昼夜之道。
感于男女之化。三光运于上。
四时通于下。斯乃阴阳之大经。
不可失之于斯须也。至于丧葬之吉凶。
乃附此为妖妄。传曰。
王者七日而殡。七月而葬。
诸侯五日而殡。五月而葬。
大夫经时而葬。士及庶人逾月而巳。
此则贵贱不同。礼亦异数。
欲使同盟同轨。赴吊有期。
量事制宜。遂为常式。
法既一定。不得违之。
故先期而葬。谓之不怀。
后期而不葬。讥之怠礼。
此则葬有定期。不择年月。
其义一也。春秋又云。
丁巳定公。雨不克葬。
至于戊午襄事。礼经善之。
礼记云。卜葬先远日者。
盖选月终之日。所以避不怀也。
今检葬书。以巳亥之日。
用葬最凶。谨桉春秋之际。
此日葬者凡有二十馀件。此则葬不择日。
其义二也。礼记又云。
周尚赤。大事用日出。
殷尚白。大事用日中。
尚黑。大事用昏时。
郑元注云。大事者何。
谓丧葬也。此则直取当代所尚。
不择时之早晚。春秋又云。
郑卿子产及子太叔郑简公。于时司墓大夫室当葬路。
若坏其室。即日出而堋。
不坏其室。即日中而堋。
子产不欲坏室。欲待日中。
子太叔云。若至日中而堋。
恐久劳诸侯大夫来会葬者。然子产既云博物君子。
太叔乃为诸侯之选。国之大事。
无过丧葬。必是义有吉凶。
斯等岂得不用。今乃不问时之得失。
唯论人事可否。曾子问云。
葬逢日蚀。舍于路左。
待明而行。所以备非常也。
若依葬书。多用乾艮二时。
并是近夜半。此则交与礼违。
今检礼传。葬不择时。
其义三也。葬书云。
富贵官品。皆由安葬所致。
年寿延促。亦由坟陇所招。
今按孝经云。立身行道。
则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
易曰。圣人之大宝曰位。
何以守位曰仁。是以日慎一日。
则泽及于无穷。苟德不建而人而无后。
此则非论安葬吉凶。而论福祚延促。
臧孙有后于鲁。不关葬得吉日。
若敖绝祀于荆。不由迁厝失所。
此则安葬吉凶。不可信用。
其义四也。今之丧葬吉凶。
皆依五姓便利。古之葬者。
并在国都之北。兆域既有常所。
何取姓墓之义。赵氏之葬。
并在九原。汉之山陵。
散在诸处。上利下利
蔑尔不论。大墓小墓。
义安在。及其子孙。
富贵不绝。或与三代同风。
或分六国而王。此则五姓之义。
大无稽古。吉凶之理。
何从而生。其义五也。
且人臣名位。进退何常。
亦有初贱而后贵。亦有始泰而终否。
是以子文三已令尹展禽三黜士师
卜葬一定。更不回改。
冢墓既成。曾不革易。
则何因名位。无时暂安。
故知官爵宏之在人。不由安葬所致。
其义六也。野俗无识。
皆信葬书。巫者诳其吉凶。
愚人因而徼倖。遂使擗踊之际。
择葬地而希官品。荼毒之
选葬时以规财禄。或云辰日不宜哭泣。
遂莞尔而受吊问。或云同属忌于临圹。
乃吉服而不送其亲。圣人设教。
岂其然也。葬书败俗。
一至于斯。其义七也。
思治1063年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五○、《苏文忠公全集》卷四、《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二二、《璧水群英待问会元》卷一、《鹤林玉露》卷六、《文编》卷三二、《文章辨体汇选》卷四一六、《古今图书集成》皇极典卷二四六 创作地点:陕西省宝鸡市凤翔区
方今天下何病哉?
其始不立,其卒不成,惟其不成,是以厌之而愈不立也。
凡人之情,一举而无功则疑,再则倦,三则去之矣。
今世之士,所以相顾而莫肯为者,非其无有忠义慷慨之志也,又非其才术谋虑不若人也。
患在苦其难成而不复立,不知其所以不成者,罪在于不立也。
今立而成矣。
今世有三患而终莫能去,其所从起者,则五六十年矣。
自宫室祷祠之役兴,钱币茶盐之法坏,加之以师旅,而天下常患无财。
五六十年之间,下之所以游谈聚议,而上之所以变政易令以求丰财者,不可胜数矣,而财终不可丰。
澶渊之役,北虏虽求和,而终不得其要领,其后重之以西羌之变,而边陲不宁,二国益骄。
以战则不胜,以守则不固,而天下常患无兵。
五六十年之间,下之所以游谈聚议,而上之所以变政易令以求强兵者,不可胜数矣,而兵终不可强。
自选举之格严,而吏拘于法,不志于功名,考功课吏之法坏,而贤者无所劝,不肖者无所惧,而天下常患无吏。
五六十年之间,下之所以游谈聚议,而上之所以变政易令以求择吏者,不可胜数矣,而吏终不可择。
财之不可丰,兵之不可强,吏之不可择,是岂真不可耶?
故曰:其始不立,其卒不成,惟其不成,是以厌之而愈不立也。
夫所贵于立者,以其规摹先定也。
古之君子,先定其规摹,而后从事,故其应也有候,而其成也有形,众人以为是汗漫不可知,而君子以为理之必然,如炊之无不熟,种之无不生也。
是故其用力省而成功速。
昔者子太叔问政于子产
子产曰:「政如农功,日夜以思之,思其始而图其终,朝夕而行之,行无越思,如农之有畔」。
子产以为不思而行,与凡行而出于思之外者,如农之无畔也,其始虽勤,而终必弃之。
今夫富人之营宫室也,必先料其赀财之丰约,以制宫室之大小。
既内决于心,然后择工之良者而用一人焉,必告之曰:「吾将为屋若干,度用材几何?
役夫几人?
几日而成?
土石材苇,吾于何取之」?
其工之良者必告之曰:「某所有木,某所有石,用材役夫若干,某日而成」。
主人率以听焉。
及期而成,既成而不失当,则规摹之先定也。
今治天下则不然。
百官有司,不知上之所欲为也,而人各有心。
好大者欲王,好权者欲霸,而媮者欲休息。
文吏之所,至则治刑狱,而聚敛之臣,则以货财为急。
民不知其所适从也。
及其发一政,则曰:姑试行之而已,其济与否,固未可知也。
前之政未见其利害,而后之政复发矣。
凡今之所谓新政者,听其始之议论,岂不甚美而可乐哉。
然而布出于天下,而卒不知其所终。
何则?
其规摹不先定也。
用舍系于好恶,而废兴决于众寡。
故万全之利,以小不便而废者有之矣;
百世之患,以小利而不顾者有之矣。
所用之人无常责,而所发之政无成效。
此犹适千里不赍粮而假丐于涂人;
治病不知其所当用之药,而百药皆试,以侥倖于一物之中。
欲三患之去,不可得也。
昔者太公治齐,周公治鲁,至于数十世之后,子孙之强弱,风俗之好恶,皆可得而逆知之。
何者?
其所施专一,则其势固有以使之也。
管仲相桓公,自始为政而至于霸,其所施设,皆有方法。
及其成功,皆知其所以然。
至今可覆也。
咎犯之在晋,范蠡之在越,文公、勾践尝欲用其民,而二臣皆以为未可,及其以为可用也,则破楚灭吴,如寄诸其邻而取之。
此无他,见之明而策之熟也。
夫今之世,亦与明者熟策之而已。
士争言曰:如是而财可丰,如是而兵可强,如是而吏可择。
吾从其可行者而规摹之,发之以勇,守之以专,达之以强,日夜以求合于其所规摹之内,而无务出于其所规摹之外,其人专,其政一,然而不成者,未之有也。
财之不丰,兵之不强,吏之不择,此三者,存亡之所从出,而天下之大事也。
夫以天下之大事,而有一人焉,独擅而兼言之,则其所以治此三者之术,其得失固未可知也。
虽不可知,而此三者决不可不治者可知也。
是故不可以无术。
其术非难知而难听,非难听而难行,非难行而难收。
孔子曰:「好谋而成」。
使好谋而不成,不如无谋。
盖世有好剑者,聚天下之良金,铸之三年而成,以为吾剑天下莫敌也,剑成而狠戾缺折不可用。
何者?
是知铸而不知收也。
今世之举事者,虽其甚小,而欲成之者常不过数人,欲坏之者常不可胜数。
可成之功常难形,若不可成之状常先见。
上之人方且眩瞀而不自信,又何暇及于收哉!
古之人,有其至难而图其至远者,彼独何术也。
且非特圣人而已。
商君之变秦法也,撄万人之怒,排举国之说,势如此其逆也。
苏秦之为从也,合天下之异以为同,联六姓之疏以为亲,计如此其迂也。
淮阴侯请于高帝,求三万人,愿以北举燕、赵,东击齐,南绝楚之粮道,而西会荥阳
耿弇亦言于世祖,欲先定渔阳,取涿郡,还收富平而东下齐,世祖以为落落难合
此皆越人之都邑而谋人国,功如此其疏也。
然而四子者行之若易然。
出于其口,成于其手,以为既已许吾君,则亲挈而还之。
今吾以自有之天下,而行吾所得为之事,其事又非有所拂逆于天下之意也,非有所待于人而后具也,如有财而自用之,有子而自教之耳。
然而政出于天下,有出而无成者,五六十年于此矣。
是何也?
意者知出而不知收欤?
非不知收,意者汗漫而无所收欤?
故为之说曰:先定其规摹而后从事
定者,可以谋人。
不先定者,自谋常不给,而况于谋人乎!
且今之世俗,则有所可患者,士大夫所以信服于朝廷者不笃,而皆好议论以务非其上,使人眩于是非,而不知其所从。
从之,则事举无可为者,不从,则其所行者常多故而易败。
夫所以多故而易败者,人各持其私意以贼之,议论胜于下,而幸其无功者众也。
富人之谋利也常获,世以为福,非也。
彼富人者,于人素深,而服于人素厚,所为而莫或害之,所欲而莫或非之,事未成而众已先成之矣。
夫事之行也有势,其成也有气。
富人者,乘其势而袭其气也。
欲事之易成,则先治其所以信服天下者。
天下之事,不可以力胜,力不可胜,则莫若从众。
从众者,非从众多之口,而从其所不言而同然者,是真从众也。
众多之口非果众也,特闻于吾耳而接于吾前,未有非其私说者也。
于吾为众,于天下为寡。
彼众之所不言而同然者,众多之口,举不乐也。
以众多之口所不乐,而弃众之所不言而同然,则乐者寡而不乐者众矣。
古之人,常以从众得天下之心,而世之君子,常以从众失之。
不知夫古之人,其所从者,非从其口,而从其所同然也。
何以明之?
世之所谓逆众歛怨而不可行者,莫若减任子。
然不顾而行之者,五六年矣,而天下未尝有一言。
何则?
彼其口之所不乐,而心之所同然也。
从其所同然而行之,若犹有言者,则可以勿恤矣。
故为之说曰:发之以勇,守之以专,达之以强。
茍知此三者,非独为吾国而已,虽北取契丹可也。
经筵故事十三首 其十二 淳熙三年二月二十五日1176年2月25日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四一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春秋左氏传》:襄公二十五年子太叔问政于子产
子产曰:「政如农功,日夜思之,思其始而成其终;
朝夕而行之,行无越思,如农之有畔,其过鲜矣」。
臣闻农夫之于稼穑也,始则殚耕垦之劳,次则施播种之力,然后自苗而秀,自秀而实。
及其久也,收茨梁之积而岁功成,固未有勤劳于初而卤莽于后者也。
国家为政,何以异此?
规模既定而施设随之,一日则有一日之功,一岁则有一岁之效,兹必至之理也。
春秋时,郑寔小国,子产之为相,从政一年,使都鄙有章,上下有服,田有封洫,庐井有伍。
忠俭者与之,泰侈者毙之。
于宿弊未免有所更,于群情未免有所拂也,故当时舆人兴杀之之诵。
逮夫三年而后,子弟诲矣,田畴殖矣,其功日著,其效日成,向之欲杀者今惟恐其不长存也。
此无他,设施有序,始终无倦故也。
彼小国之佐犹能若此,况以天下之大,为政不难,苟日夜以思之,朝夕而行之,则何事不济?
何求不获?
亦在乎勉励而已。
乞不发遣赵彬等家属劄子 宋 · 洪皓
 出处:全宋文卷三九二六、《鄱阳集》卷四
臣闻昔韩起相晋,谒环于郑伯,子产弗与。
子太叔曰:「韩子亦无几求,晋国未可以贰,何爱一环,以取憎于大国」?
子产曰:「大国之求,无礼以斥之,何餍之有?
吾且为鄙邑,则失位矣」。
虽买诸商人,子产终不肯献。
臣又闻之,郑驷偃娶于大夫,生丝弱,其父兄立其叔乞,晋人使问乞之立故,驷、乞欲逃,子产弗遣,对其客曰:「寡君之二三臣,其即世者,大夫而专制其位,是晋之县鄙也,何国之有」?
夫以一环之微,子产弗与,一大夫之立,子产不易,非故欲取怒于晋也,盖君子为国,张其纲纪,作事谋始,始之不图,克终者鲜。
臣窃闻泗州移牒扬州,以行台符劄根刷赵彬、杨宪等家属,仅三十家,朝廷将欲从之。
事干国体,不敢不论。
赵彬张中孚、中彦,顷当割地之时,阴为逆谋,不愿归朝,故元帅挞辣不从,其议遂塞,厥后不得已入觐。
臣尝累状,乞不发遣此二人者。
既至东京,尝附文字与今元帅兀术,大有怨言。
将来兀术必付以陕西兵权,恐为国患,则赵彬家属,岂可遣也?
杨宪为张邵之副,虽已换官,尝过燕山,密语臣有来归之意。
今若遣其家属,是绝其归路。
王伦等数家,金国又将取之,援例移文,其将何辞以拒?
臣近过封丘,见主簿熊叔阮,言前为路允迪官属,再取河南,已有宣命,云应缘江南差到官属,并令行台发遣归南。
行台沮格,各与差遣,不肯放归。
又金人发遣臣等三人,而三节人从,虽系淮以南者,皆不肯遣。
陈过庭以下,官属人从,南人甚多,更不根刷。
自古两国通和,使人即合发遣,如匈奴之无知,苏武之归,犹召会其官属常惠等九人亦在遣中。
金人既限以淮之南北,虽在南者,亦不肯发,非有所惜也,虑其间久在北地,知其虚实情伪,故靳吝不遣。
朝廷今以赵彬等家属为不紧要,其间多知朝廷虚实,如宇文虚中以儒术进,尝为近臣,犹且卖国图利,靡所不为,况其下者乎?
兼此三十家自经兵火之后几二十年,虽流落异乡,而求田问舍,姻亚亲戚,率皆眷恋东南,岂肯转徙北地?
汉文帝强遣中行说,卒为汉患,不可不鉴。
誓书虽有自淮以北发还之文,朝廷不问南北,已徇所求,而金人未尝还自淮以南者。
今再有所请,乃出行台之意,非金主之命,朝廷何惧,遽欲从之?
臣愚辄有二策,寝而不报,则策之上者倘已许可,第用刷会为解,或令扬州移牒对境,备申行台能发遣拘留使人及其官属人从,并已得旨挥许放而擅留,若刘彦适、熊叔阮等辈,此亦当如所请。
以此拒之,保无后悔。
或作刘彦适等及奉使人家属陈乞团聚为辞,亦可也。
昔齐人惧孔子为政,将致地于鲁,犁锄请先尝沮之,乃遗以女乐文马,而孔子遂行。
金国已为蒙兀所败,屯田拒守,进退不可,姑欲示强以试中国,若遽从之,彼将谓秦无人而见轻矣。
臣絷留之久,粗得要领,辄敢陈其梗槩。
万一缘此渝盟,致寻干戈,误国之诛,不避斧钺。
伏望陛下不以臣人微言轻,特赐留神,则天下幸甚。
论人才疏 宋 · 郑刚中
 出处:全宋文卷三八九五、《历代名臣奏议》卷一四三
臣闻世之论治道者,莫不以求才为急。
夫人君以一身之微,受寄托之重,孰不欲与贤智共之!
然用之不因所长,则得之虽多,宁有补于治道乎?
大抵用才如用药,苓、术、参、,徒聚之无益也,惟寒温缓急,各因其性,然后有起病之功;
不然,是与无药等尔;
道德才智,徒取之无益也,惟长短小大,各随其能,然后有致治之效;
不然,是与无才等尔。
皋、禹、稷、契、夔、龙、伯益,皆一世俊杰,舜知用之,至于礼乐刑政,各不失其所付,兹其所以圣欤!
陛下履中微之运,图复古之功,以礼为罗,贤俊并致。
臣子虽一介无它技,而盛德包覆,皆所不遗。
是则无才者非今日之患,而量才任用者正所急尔。
冯简子善断事子太叔善决,公孙挥善辞令,裨谌善谋,而郑国之政,常使裨谌谋可否,简子断之,公孙为辞令,成乃付子太叔行之,是以无败事也。
陛下以至诚之意,昭日月之明,何所不察?
区区之言,尚愿陛下因任群材,使小大之臣各迪有功,且无用非所长之失,则涓埃之微,或有补于万分。
惟陛下留神省察,与三数大臣图之。
劄子(二) 南宋 · 真德秀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五二、《西山文集》卷一四、《历代名臣奏议》卷一五○
臣侧闻中外之论,皆谓今日贤材满朝而治效不立,议论盈廷而弊事不修,忧时者为之叹惜,异意者为之姗侮,岂所谓贤者非贤而众议之纷纷举不足采耶?
臣窃谓人材有小大之殊,而善用者取长略短,皆足以有济;
议论有同异之别,而善听者去非从是,皆足以有补。
子产相郑,择能而使之。
冯简子能断大事,子太叔美秀而文,公孙挥能知四国之为而又善为辞令,裨谌谋野则获,子产皆因其所长而任之,用能卓然自立于晋、楚两强国之间。
堂堂天朝,人材岂下于郑者?
愿诏大臣,日加延访,使敷陈所蕴而考察其行能,条举众弊而分委以经画,课其效之成否,随之以黜陟焉。
如此则可用之人出矣。
汉昭帝时,吏民上书言便宜,有异辄下杜延年平处复奏。
神宗皇帝诏中外上言得失,委司马光、张方平同详定选择。
及哲庙嗣位,臣民皆上封事,亦令光执政看详。
此皆故事之可法者也。
近睹御笔,令将端平奏议缮写成册以进,群言繁多,无所决择,文书盈几,何由遍观?
愿效先朝已行之典,命两制近臣或两省都司官二三人,付之看订,删去浮辞,剟取要语,仍各从其类,缮录成帙。
凡关于君德学者进入禁中,备陛下之览阅;
关于朝政边防者送三省、密院,备大臣之采择。
继今臣下章奏,悉用此法,茍当于理,无不施行,如此则可用之言见矣。
用人听言,各有其实,何治之不立而弊之不修邪?
若夫悠悠泛泛,玩愒岁月,以虚誉用人而无以覈其能否,以虚文听言而无以订其是非,臣恐弊事日滋,治效愈邈,其患未知所终也。
恳切有陈,伏祈圣察。
宋故枢密副使正奉大夫给事中上柱国广平县开国伯食邑八百户食实封二百户赐紫金鱼袋赠尚书吏部侍郎宋公神道碑铭1000年10月 北宋 · 杨亿
 出处:全宋文卷二九八、《武夷新集》卷八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许穆公卒于师,《春秋》重其死王事,赠公衮以褒德。
江陵薨于行,天子嘉其尽臣节,罢宵警以申恩。
皇上巡狩两河,驻跸魏郡,惟枢秘副使宋公典掌机要,务烦伤神,得疾膏肓,终于道路。
辍视朝于行阙,申追命于泉扃。
痛深股肱,见君臣之同体;
布在方策,实今古之相望。
所以旌忠魂于九原,铄休光于百世者也。
公讳湜,字持正,其先广平人也。
微子归周,商丘启国,胙土命氏,源深流长。
处荆蛮者,才亚于骚人;
东汉者,名参于循吏。
或树勋于代邸,或驰誉于南朝,枝叶扶疏,华实蕃衍。
公之远祖,占籍关中
隐德未融,重世始大。
曾王父泽,登州牟平
王父赞,雍州万年
皆以时命之数,屈于州县,咸有清白之训,遗于子孙。
烈考温故,晋天福中进士第,累迁右补阙
文雅之誉,流于京师
骨鲠之风,播于台阁
及公之贵,累赠工部尚书
公即其次子也,襟韵閒旷,风规爽迈。
凝脂点漆,宛是神仙中人
虚受兼容,居然廊庙之器。
爰自髫龀,卓然不群,了无童心,靡杂儿戏。
初入小学,比及大成,恣阅黄卷圣贤之言,蔑闻青衿城阙之刺。
既而究六经之微旨,通百家之杂说。
服勤学问,日引月长;
刻意著述,朝成暮传。
迹在丘樊,名振辇毂。
方随乡老之荐,适丁先君之忧。
栾棘伤生,几于灭性;
苴麻终制,始让干禄。
太平兴国五年春太宗凡三临轩,亲选多士。
公提笔就试,思若涌泉,焕乎成文,曾不加点。
诸生方当于燥吻,一人已喜于同时。
贾勇先鸣,拔乎其萃,由是一上登进士甲科,解褐将作丞通判梓州盐院,就拜太子右赞善大夫
归朝,改著作郎直史馆中谢日,赐绯衣银鱼。
雍熙三年,今工部尚书王公化基,以谏官计相上书北阙,自荐其材。
太宗方求非常之人,待以不次之位,谓宰相曰:「李沆、宋湜,皆佳士也,可并试之」。
即日召试制诰中书
明日,除右补阙知制诰,与二公并命焉,当时朝廷有得贤之议。
就转库部员外郎,兼判尚书刑部,面赐金紫。
会有妖尼诉廷尉断狱不平,公职当详谳,未尝发擿,坐是左迁均州团练副使,公论惜之。
汝州数月,徵拜礼部员外郎、直昭文馆,复以职方员外郎掌诰命。
踰年入翰林学士,转兵部郎中知审刑院银台司封驳事
皇上嗣位,真拜中书舍人修国史,并兼内署之职。
俄丁皇妣扶风县太君淳于氏忧,柴毁骨立,杖而后起。
五十而慕,昔人所难;
七日绝浆,仅成死孝。
才卒哭,诏起复视草禁中。
公泣血抗章,愿终丧纪,优诏敦免,不允其请。
是年冬,改给事中,参贰机务。
明年,犬戎犯边,翠华时迈,枢机之任,一二咨焉。
露版羽书,实司其缓急;
伍符尺籍,专校于耗登。
乘保鄣险,走集者禀于弛张;
发号令图,方略者出于规画。
乃至议将帅之能否,授以指踪;
揣蕃夷之情状,辩其狙诈。
折冲樽俎之际,制胜帷幄之中,料敌若神,谋事鲜过。
任重责大,功劳智忧,而公与今襄阳王丞相并掌其职。
公竭才尽瘁,知无不为。
蒙犯风霜,勤劳夙夜,陟降帝右,咫尺天颜。
总领万机,便蕃三接,焦心极虑,外彊中乾。
十二月癸酉,上御武帐,召近臣议边事,公方指画上前,俄疾作仆于地,若大醉状,不能知人,同列竞前扶之。
上命中贵人扶掖以就西序,亟令太医切脉,且曰:「疾不可为也」。
上忧形于色,日夕候其安否。
明年正月乙酉,乘舆亲至卧内存问,公以所疾未愈,恳乞先归,面可其奏,且以御衾褥为赐,仍命中使备肩舁、什器、帷帐、汤药、饮膳,送还京师
既发,又令近臣慰遣于郊外。
己丑,次澶州,憩于法宝寺,是夕,以不起闻,享年五十有一。
上叹息久之,诏赠吏部侍郎,辍朝一日。
使者护送灵柩归于上都,缘葬所须,并从官给。
公比及弥留,且有治命曰:「上遇我厚,必卤簿葬我。
生无益于国,死岂可烦于人」?
诸弟等表其绪言,上深所嘉美,诏以钱五十万、绢三百匹、米麦百石赐其家,以备襄事。
即以其年十月癸丑,归葬于京兆府长安县义阳乡大郭里,从先尚书之兆域,礼也。
公娶清河张氏,封本郡夫人
婉錍柔嘉,幽閒令淑,仁洽宗党,教成闺门。
二子:长曰纶,以延赏之恩,解褐太常寺太祝,年甫七岁。
次佛奴,尚在襁褓。
三女:长适屯田员外郎杨垣,其二皆幼。
公生孝谨之族,负王佐之才,幼能属文,谈必稽古。
尚书府君之捐馆舍也,季父温舒以左拾遗华原郡公实从行府中,笺奏皆令代作。
公口占五吏,应接不休;
日发百函,亲疏有意。
季父拊背叹曰:「真我家国器,恨吾兄不见也」。
至性纯孝,出人远甚。
奉养慈母,烝烝膝下,调滫瀡以供膳,衣文䌽以承颜。
左宦方州,单车独任,尽留妻妾,给侍庭闱,杜门端居,曾不屑虑。
及太夫人寒暑遘疾,腠理寝深,公药必先尝,目不交睫,祷神请代,指景悼生,虽曾、闵之行,无以过也。
长兄泌,职方员外郎,越王府记室
次兄浣;
皆先公而逝。
弟湛,任大理寺丞
推以友爱,成乎敦睦,棠棣致美,埙篪相须,天伦之欢,士林耸慕。
耀州富平簿涣,太子中允沆,处士澥,进士洞,殿中丞涛,校书郎澹,皆公之从父弟也。
承高门之庆,为保家之主,协比诸弟,纠合近亲,人不间言,儿无常父,宦成名立,率繇于公。
游吉亢宗张仲之孝友,见于是矣。
公自决科筮仕,彯缨登朝。
至如羊舌肸习于《春秋》,而公分直东观,裁成国史;
公孙挥善为辞令,而公入参右掖,发挥王言。
隽不疑之治狱也,多所平反,而公当详刑之任,民以不冤;
山巨源之荐贤也,密陈启事,而公操审官之柄,下无失职。
严安、徐乐并在左右,而公步武禁林,润色帝载;
刘放、孙资对掌机密,而公徊翔丹地,秉执国钧
至于蹇蹇匪躬,岩岩群望,外庭集议,不曲从而诡随,宣室论思,必有犯而无隐,此诗人所称「邦之司直」。
又如恂恂善诱,拳拳好德,博施以济众,功成不居,虚己以待物,事至而应,此仲尼所云「古之遗爱」。
雅性冲澹,留心释老,早岁尝受道箓,晚节颇究禅筌。
悟兹无生,用成达观。
素善持论,酌之不竭;
多识典训,扣之斯应。
挹量陂者,鄙吝之意自泯;
窥眉宇者,名利之念都息。
接士在贵而思降,定交弥久而益恭。
德迈种而愈勤,人服媚而无斁。
蹊成桃李,夫又何言?
室有芝兰,但闻俱化。
非大雅明哲,岂能及是耶?
公方以将明之才,辅文思之政,谈弭兵之术,议平戎之策,使单于之首,悬之藁街,辽阳之贡,陈于宰旅。
致君尧舜,为宋伊、周。
而两楹遘灾,二竖为沴,天不慭遗,人之云亡。
召公深仁,徒结甘棠之爱;
留侯素志,莫遂赤松之游。
藐是诸孤,庶乎有后。
常所著述,遗札颇多。
自掌命书,尤振时誉,累当大手笔之事,皆为士君子所伏。
集二十卷,传之子孙。
诸弟等以繐帐犹悬,宿草将列,忧陵谷之或变,虑德音之不昭,谋建丰碑,以表神道。
以某尝学旧史,曾接生平,得以祖述世家,论次阀阅。
叙大之德,谅无愧词;
非臧孙之言,敢期不朽。
聊摭梗概,以为之铭。
铭曰:
火德淳耀,文明诞敷。
凤鸟斯至,神龟负图。
时惟宋公,矫翼云衢。
五百之运,其在兹乎。
黄离继明,百度思治
旰昃临朝,斋居决事。
时惟宋公,将顺其美。
咸平之政,既尽善矣。
八柱承天,七圣翊轩。
䌤纶衮职,斟酌化源
青蒲伏奏,温树无言。
林父忠荩,康侯锡蕃。
三边屡耸,六龙顺动。
借箸前筹,属鞬景从。
美疹弗瘳,吾谋犹用。
遗言,涉洹占梦。
梁木斯坏,太素收神。
易箦而没,委顺全真。
精爽何托,上骑星辰。
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行路咨嗟,冕旒悽恻。
股肱或亏,其痛何极。
尸谏犹切,忠魂弥激。
临死之言,不忘社稷。
卜葬咸阳,蓍蔡弗违。
封树云毕,閟兹音徽。
自古有死,吾将畴依。
逝者可作,非公曷归?
丘垄陵夷,光阴迅驶。
传信方来,孰非文字?
乃刊贞珉,式表幽隧。
怀公之人,于斯堕泪。
宋故推诚保德戴功臣邓州管内观察使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司空御史大夫上柱国长城郡开国公食邑二千四百户食实封四百户赠户部尚书钱公墓志铭1003年12?) 北宋 · 杨亿
 出处:全宋文卷三○○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咸平六年秋七月,诏邓州观察使、并代等州经略使长城公归京师,疾故也。
上开宣室,御武帐,延登前席,劳问数四。
以公美疹初复,未任朝谒,赐告就第,俾之颐养。
九月,勿药有喜,入谒未央宫
自是五鼓登车,晨趋无废;
三杯退食,常膳载加。
朝野之人,室家相庆,喜良臣之获祐,而斯文之未丧也。
十月戊寅,宿戒知友,会竺乾之宇,为桑门之馔。
与开士辈,谈苦空,赞真谛,俄起更衣,偃然就枕,若假寐焉。
少顷视之,乃风眩暴作,如大醉状。
肩舁归第,是夕以不起闻,享年四十有四。
上临轩震悼,遣使吊问。
法赙之数,有加常等;
窀穸之事,悉从官给。
翌日,诏赠户部尚书
天子以公母夫人在喜惧之年,有羸老之疾,不克终堂之养,实深挤壑之痛,特命中贵人面赐白金三十觔。
礼极哀荣,恩沾存殁,君臣之际,斯为至矣。
公讳若水,字淡成河南新安人,盖凌烟功臣巢国公九陇之后。
世胄阀阅,谱牒存焉。
赠太子太保萼,追封琅琊郡太夫人王氏,曾祖、妣也。
太子太傅柔,追封清河郡太夫人丁氏,祖、妣也。
尚书司门员外郎、赠太子太师文敏,烈考也。
往者,公参掌万机,追荣三代,始赠孤卿,再跻极品,至于延赏之命,乃尉令伯之心。
盖由夫锡羡贻谋,重世始大,臧孙于焉有后,太丘以之无惭者也。
公始在孩稚,颖悟不群,爰自青衿,即齿乡校,开卷成诵,发言有章。
才十岁,能属文;
逮志学之年,已博涉六艺。
方领矩步,比肩诸生,而符采超迈,襟怀散朗。
山庭月角,盖有公侯之相;
琼树瑶林,自是风尘外物。
华山陈抟一见公,以为有仙风道骨,名在丹台紫府中。
僧宗裔者,有人伦之鉴,独识公于侪辈,且云:「斯人者,异日登金门,上玉堂,升赤霄,捧白日矣」。
太平兴国七年,诏郡国贡士河南太守以公首荐于贤能之书,时才弱冠,会有期功之丧,不克随计。
再上,登甲科,解褐同州观察推官
专以经术,缘饰吏事,至有邻郡之民,滞讼未决,不远千里,来求片言。
时先太师内帑西都,仓卒捐馆,公见星而往,指景悼生,泣血倚庐,柴毁骨立。
左冯之人,相与列状太守,且云:「失贤从事,民将畴依」?
升闻于天,特俾权夺。
公墨缞而赞幕画,心丧以毕礼经,郡政倚成,氓颂尤塞。
三司使夏官侍郎上谷公,时任枢密学士、领选部,方与天子论思帷幄之中,进退天下之士,而品藻人物,讲求茂异,孜孜慰笃,唯恐不及。
当是时,公及太原王扶,颍川陈充、同郡钱熙,皆为外诸侯宾属,即抗章以闻,咸传召归阙。
天子命丞相府召试,以公文最高,超拜秘书丞直史馆
中谢日,面赐绯衣银鱼。
自扶而下,只除殿中丞,不得与公比。
明年,拜右正言知制诰,与今给事中柴公成务、吕公祐之、谏议冯公起、参知政事王公旦,同制并命焉。
淳化三年,郡国贡士几二万人,贡举以来,莫斯为盛。
天子诏公同掌文柄。
数月,又命案行平凉五原等郡,公乘驿至塞下,尽得其利病。
归奏于青琐中,画地聚米,如指斯掌,天子嘉叹,且谕以登用之意,公辞以身被逢掖,业在黄卷,得司诰命,为词臣足矣。
天子乃召公翰林学士,自屯田员外郎迁职方,仍赐三品服。
审官辩论人材,周太宰之任,银台出纳王命,汉尚书之职,又诏公兼总二司焉。
至道元年春正月,命公为右谏议大夫同知枢密院事,进阶朝散,赐勋柱国
枢衡之任,机务在焉。
唐朝以来,皆二府兼领;
逮朱梁之后,与三事抗衡。
至若赤白之囊,晓传边奏,輶轩之使,夕发兵符,承密旨于禁中,授神算于阃外,丞相有所不闻也。
天子以公忠肃明允,温恭笃类,付以是任,一二咨之。
未几,太宗上仙,圣皇绍统,擢拜金紫光禄大夫尚书工部侍郎进封长城郡侯,策勋上柱国,馀如故。
上以公顾命大臣,股肱良弼,虚怀延纳,垂拱仰成。
公亦夙夜在公,憔悴事国。
小大之务,思竭其才而致其身;
谟猷之言,必沃乎心而逆乎耳。
穆清体貌,曾靡达颜;
私庭休沐,不遑调膳。
一日,清閒之宴,面陈至诚,直以圣朝之日长,高堂之齿暮,愿得䌽衣膝下,以奉其欢心,上敦谕再三,不俞其请;
公两奉奏牍,确乎不拔。
上将崇进其秩,公顿首固辞,即以本官罢机务,集贤院学士判院事
俄受诏修永国书,公即引给事中柴公成务侍御史南阳宗度秘阁校理濮阳吴淑,及亿亦在选中。
曾未期年,书成奏御,既终乙夜之览,爰备名山之藏。
上又以太祖皇帝十七年中,经营四方,削平海内,规模宏远,功德茂盛,当时史臣,殊为简略,又命公举尔所知,再加论次。
公辞不获免,乃奏故刑部郎中、知制诰王公禹偁,今翰林学士梁公颢,知制诰李公宗谔赵公安仁
才及周星,俄已绝笔,弥缝阙漏,号为详备
两朝大典,出于公手,百代而下,垂于信书。
俄掌吏部三铨秋曹案谳。
会鸣镝入寇,大辂亲征,公扈从钩陈,驻跸全魏。
或爟火传警,羽檄交驰,天骄举南牧之师,云台有未决之议,上必遣亲近,咨其计策,给以笔札,受其条对。
六骡宵遁,万乘天旋,命公权开封府事。
邺都缺帅,北顾是忧,命公知天雄军府兵马部署
言事者以上郡之地,控扼党项,宜修复城隍,大聚兵谷。
朝廷惑之,发卒万人,赢粮深入,因举夫版筑之役,而谋夫盈廷,利害蜂起,上未能决。
适公自魏乘驿会师于离石,以幄幕九张,兵车百乘,意决野宿,凡五日造废垒焉。
公据鞍少选,当机立断,辄罢其役。
飞章以闻,宸襟洞开,疑谋冰释。
因诣阙而白其状,上嘉纳慰劳。
适属亲试贡士,命近臣考甲乙科第,俾公预焉。
东堂校文,时推精识;
西清赐对,帝善其言。
数日,又命公抚巡陕西缘边诸郡,且以便宜从事
凡七旬复命。
上谓公曰:「《天官书》:上将、次将,位在文昌宫
汉宣亦云:『边境有事,左右之臣皆将帅也』。
文武是宪,内外迭处,亦何常之有」?
公不能谕上旨。
翌日,有获下之拜。
上以太原西北劲兵处,控带雁门、云中,匈奴之所走集,思得贤帅,付以师律,即命公兼并代等州经略等使、判并州事,尽付诸将,倚为长城。
又下诏案行边塞,周视亭障。
并土严凝,穷冬尤剧,擐甲胄者或至堕指,袭狐貉者仅如怀冰。
公夙驾载驰,蒙犯霜霰,且多饮醇酒,以禦寒气,因伤肺得疾,颇施针砭。
忽伤溃于胫,流血石馀,四体薾然,仅存微喘。
上遣中使太医,冠盖相望,又别赐手札,丁宁欸
初蒙药石之效,未任军旅之事,适会府州有所经度,公将力疾而往,上亟令止之。
虽漳滨有瘳,而卫幕多故。
伐谋制胜,固可以坐筹;
破虏鏖兵,亦难于卧护。
乃降优诏,俾之来朝。
方将验上池之十全,延明庭之三接,出驱六纛,授鈇钺以专征;
入序九功,登岩廊而论道。
为国方、召,播美于声诗;
致君尧、舜,跻俗于仁寿。
如何奄忽,乃至云亡!
里巷辍舂,󲦤绅挥涕。
管公明不及嫁娶,遗恨终天;
张元伯顿隔死生,绪言在耳。
呜呼!
即以其年十二月壬申,归葬于河南府新安县暖泉乡,祔于先茔,礼也。
公历阶至金紫,策勋上柱国,视秩水土,兼职风宪,三进爵为郡公,真食至四百户,功臣之号,凡三加焉,禄位官封,亦云盛矣。
一子延年,秘书省正字,始七岁。
虽在稚齿,了无童心,擗踊哀摧,啜泣孺慕,出于天性,殆过成人,藐是遗孤,庶乎有后。
公母范阳卢氏,累封濮阳郡太夫人
夫人荥阳郑氏,故殿中丞处升之女,封北海郡夫人
皆以公贵也。
若讷、若虚,早亡。
若愚今任大理评事通判台州
公于昆弟中为最幼。
虢州虢略簿若冲,从父弟也;
大理评事维周,前河南永城簿智周,兄之子也,皆由公而成立焉。
公眉宇秀拔,宝箓标映。
体二邻几,识探《系》《象》;
下学上达,文成雅诰。
克己恕物,殆过放麑之仁;
虚受兼容,乃有涵牛之量。
善谈名理,听之者更仆忘疲,多识典故,扣之者撞钟辄应。
品题人物,汝南之子将;
坐镇雅俗,东晋安石
挹其仪表者,若披云雾
与之游从者,如薰椒兰。
盖所谓钻之弥坚,仰之弥高,澄之不清,挠之不浊者也。
公在先朝时,为北门学士,与故刑部侍郎张公洎同日侍上。
天子喜金鳌之得贤,咏《嘉鱼》而申美,特诏宣奏国乐,鱼龙杂戏,近臣咸预,式宴尽欢。
时方隅未宁,斥候屡警,在于内署,实司密令。
每天子临便坐,决启奏,军书手诏,急于星火。
斧扆之侧,授简立成,曲尽事机,不加点窜,秉笔者推之。
审官之柄也,如良工斲材,轮辕咸适其用,虽小人怀土,胡越不违其情,罢斥蒙于安全,淑慝以之区别。
中枢之地也,罄竭谟谋,决机务。
守正持重,曾不将迎;
忧边思职,屡蒙惠问。
属衅起益部,盗据坤维,絓汤网者居多,皆《吕刑》之不宥,赖公全活,实繁有徒。
且以慎密自持,弥纶无迹。
诡词而出,虽温树以不言;
阴德岂诬,在里门而终大。
尝以为百年之计,莫如树人,三代之昌,皆由得士,姑务引翼,以答恩遇。
祁司马之举善,外不避雠;
郑当时之荐贤,言之有味。
又以难进易退,儒者之行,既得患失,鄙夫所为,乃辞禄枢府,退就书殿。
士林歌颂,堆案盈几;
驰竞顿息,风俗归厚
既而述唐、虞之二典,极班、马之三长,西狩终篇,南箕起谤。
或以不署宰衡,是为专美;
或以倒置昭穆,于焉渎宗。
公讨寻故实,援引诏令,廷诤数四,策书乃定。
郡邪侧目,正人增气。
选部也,山公启事,多所荐陈。
秋曹也,不疑平反,号为宽大
权莅京毂也,狱囚数百,一旦决之。
桴鼓稀鸣,钩距靡设,虽曰浩穰,殆臻清静。
出抚魏郡,其政亦同。
乃有元戎贵侯,高牙大旆,提七校之师;
中人内侍,银珰左貂,从九天而降。
公卮酒大胾,率以交欢;
郊劳饮饯,曾无违礼。
奉缗靡给,私帑屡空,坦然放怀,不以屑虑。
及罢上郡之役,而晋民息肩;
握大卤之兵,而胡驺屏迹。
乃至易箦而没,家无馀财,行路之间,人皆流涕。
非诚信素著,譬李广之不言,仁惠见思,同子产之遗爱者,安能及是哉?
公有德有言,多材多艺。
精覈数术,善评书画。
雅好班固《汉书》,常日读一卷。
周急好施,劳谦善下,多所折券,未常治产。
收养孤幼,侔郈成分宅之仁;
协比亲戚,掩游吉亢宗之说。
勤接士类,皆虚往而实归;
善与人交,必相先而莫逆。
荐引后进,有知人之明;
购求坠简,侔秘书之副。
每燕居私第,角巾东道,叩虚课寂,味兹玄关。
近年深信佛乘,雅习禅观,隐几终日,陶然自得。
归全之明日,上遣近侍求两朝策书遗草,若冲等搜于巾箱,尽以进御,且述素志,愿得薄葬,免于劳民,上亦允其请。
茂陵遗札,幸天子之见求;
京兆新阡,乡人之不犯。
族子光禄寺丞易,卓荦稽古,时之闻人,集公生平文章为二十卷。
某辱公之顾,为日斯久,道同气合,心照神交。
亲奉斋终,幸无怛化。
知音逝矣,空绝伯牙之弦;
冢树怆然,谁表延陵之墓?
含酸陨涕,且为之铭。
铭曰:
明堂肇基,众材具施。
如何栋梁,中道而隳。
元首眷怀,同体是宜。
吁嗟股肱,一旦而亏。
腹背何益,铩兹六翮。
珷玞奚为,丧我垂棘。
人失司南,国亡遗直。
空馀话言,布在方策。
太山兮其颓,悲玉树兮将埋。
怅浮生兮朝露,閟英魂兮夜台。
南州之高土兮临紫陌,启新阡兮从旧域。
严封树兮禁樵苏,志泉扃兮刻金石。
谅西土之耆老兮,盍树碑以表德(《武夷新集》卷九。)
宝:原阙,据明本补。
又,「□箓」,库本作「丰神」。